虚阁网 > 司马翎 > 八表雄风 | 上页 下页
一三九


  朱玲哟一声,道:“这几个家伙不怀好意,他们好像要来本庵取甚么藏宝,这次把他们放走,我怕日后定然余波不息。”

  清音大师道:“为师每次开关之后,第一眼所见的人,便是有缘。何况他们来侵扰为师,亦是天数内的劫难。为师既然避过,对他们便无任何仇恨。”

  朱玲道:“师父以慈悲为念,弟子岂敢认为师父不是,不过我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就是。”

  两人谈了一会,话题转到那京师申旭身上。清音大师道:“关于此人与及和为师认识的经过,不妨略略告诉你……为师我和他认识之时,尚未隐入空门。其时他已得到九华逸叟真传,武功极高,人也极为自负,一心一意要成为天下无敌的人。我因他的缘故,竟然认识了我的师父侠尼檀月大师,蒙她老人家喜欢,教我一点武功。数年后我们都长大成人,我因家中忽然遭遇大劫,全家丧生,只有我留宿师父庵中,幸免于难。那时我忽然觉得人生如梦,一切都是虚幻非真,同时已对武功一道入了迷,苦苦哀求师父收为弟子……申旭他不久便立下决心,要娶我为妻。这决心实在不易,只因如果他要练成举世无敌的武林高手,必须保持童身。但他毕竟放弃练武之念……”她叹口气,眼光凝视着屋顶,似是记起昔年情事,悠然神往,“但我一方面沉迷于武功,一方面看破世情,终于入了空门,申旭黯然离开,直到如今……”

  朱玲忽然道:“师父啊,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宁。”

  清音大师暂时不再说话,定睛望着她。

  朱玲道:“我的心里怔忡不安,似是要发生甚么祸事。唉,但愿这祸事发生在我身上,万万不可弄到轩中身上。”

  清音大师道:“玲儿你心里有所萦挂,所以会这般模样,为师刚才说到甚么地方了?”

  朱玲忙道:“真对不起,你老刚刚说到自己托庇空门,而申师伯则黯然离开,他可是从此灰心武林,转行做起买卖?”

  清音大师叹口气,道:“他做买卖还是日后之事,当时他一时想不通,突然娶了妻室,故意在我削发出家的慈航庵左侧的房子大排筵席。”

  朱玲听到此处,方知申旭对师父清音大师的爱意竟然极深,于是也不好再插嘴。

  清音大师仰天叹口气,道:“提起昔年之事,不免教人心波荡漾,若然为师不是刚从禅关出来,心地格外澄澈,恐怕如今不止是叹几口气就能了事。”

  这位得道女尼十分坦白,把深藏心底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朱玲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索性默然不语。

  “当然他此举不但使我感到不安,而他本人也觉得痛苦。就在婚后数年之际,他因常年不在家中,就算耽在家里,也对他的妻子十分不好,动辄加以责打,以致他的妻子离心离德,不知如何竟姘上了一个武林中人。有一回那武林人因申旭妻子身上又有累累伤痕,忍不住在晚上去暗杀申旭,却不知申旭武功极高,反而把他杀死。而申旭自己想想也知不对,当时便没有再怎样他的妻子,径自孤身到京师去,开起庆顺丝绸庄,从此脱离江湖,永远不与武林中人往来。前二三十年,听说有几个武林同道死在他独门十步戮魂爪之下,为师曾经暗中加以访查,约略得知这几个人与他本是旧时相识,都因偶然碰到他,强要与他往来,终于被他追踪到离京师远处,然后加以杀害……”

  她微微一顿,诵声佛号,又道:“如今说起来已是数十年前旧事,为师深知以他那种倔强的人,必是老而弥辣,决不会因岁月流迁而渐复正常。这一次实在事非得已,才会求上他的门。当然……为师从认识他开始,直到今日都没有求过他一件事,这一回必定不会遭他拒绝。怕只怕他为了想见我一面,亲自把药送来,时间上非耽误不可。再者如果石轩中大侠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迹,事情便可能发生波折。”

  两人不知不觉谈到四更鼓响,方始各自安寝,一夜无事,翌日郑敖金瑞等四人已感觉到好得多,史思温沉睡如故。以清音大师的看法,郑敖等四人再静养一两日大概就可复原。史思温却一定可以延到三日之后。朱玲芳心大慰,整日便暗中默祷佛祖,保佑石轩中一路无事可以顺利取药归来。

  到了晚上,朱玲到前面巡视一遍,便准备回到庵主禅房隔壁的卧房中,突然之间好像听到一下沉闷而刺心的惨咽声。朱玲久经风浪,为人聪明而精细,念头一转,立即想到目下这菩提庵已不是昔日那等平静宁谧的佛门善地,最低限度玄阴教及琼瑶公主等两派之人,均对本庵存有敌视之心,假如自己这一下乃是听错了,白白查了一场而无结果,并无任何妨碍。假如当真有敌人侵入,能够及时迎敌,自然是上算。

  她毫不犹疑,宛如一溜轻烟般跃上庵顶,居高临下,四面眺望一眼,只见全庵并无异状,那后进诸尼所居的十余个禅房,倒有三间点着灯光。

  夜风拂衣生凉,她轻轻叹口气,心想:“庵主正在用功入定,本庵安全之责目下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幸而尚无事情发生,否则当真愧对师父。”

  正想之时,只见突然之间那众尼居处有三个房间一齐点亮了灯,可是不闻半点声息。

  朱玲诧异忖道:“我虽是瞧不清楚那边下面的情形,但既然瞧见灯光忽亮,必是那些房中的师姐妹起来,可是奇就奇在她们均非练过武功之人,为何声息全无?她们怎能不起来而点亮灯火?还有一点,便是刚才本是三个房间透出灯火,而后来突然点亮的也是三个房间,这种巧合的情形未免令人惊讶。”

  念头连转,疾地扑将过去,身形有如春絮般落在院子中,刚好是在一排三间亮着灯火的窗外。

  这时她自然不肯弄出声息,悄悄掩到窗边,凑近窗纸上的破洞向房内一瞄。房中灯光甚为明亮,四下并无紊乱的迹象,那禅榻上纱帐悬起,一位女尼和衣躺在榻上,动也不动。

  这景象方一入眼,朱玲心中突然有如释去千斤大石,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家当真有点杯弓蛇影,大惊小怪。

  她悄悄退开,移到隔壁的房间窗下一瞧,只见房内一切无异状,也像第一个房间一样,居于此房的女尼静卧榻上。

  第三间也毫无分别,她大大松一口气,在黑暗中逗留一下,想起隔壁院子的房间乃是后来才突然点亮起来,目下虽然看来不会发生甚么意外,不过到底谨慎为上。

  心意一决,便跃到隔壁院落,双脚落地之际,蓦地想起自己虽然行动时没有发出声息,可是也没有掩蔽行藏,只能瞒过不谙武功的尼姑们,但如是武功高强之士,定然一早就发觉形迹。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暗责骂自己心事太多,以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三个房间的窗户灯光外映,房内毫无人声。她跃到窗边一瞧,只见房内的景象一如早先所见的一般。这回她的行动十分迅速,转瞬间已把三个房间看遍,都是同样地平静。

  黑暗中陡见青光一闪,原来朱玲已拔出青冥剑,左手暗暗捏着七八支金针。倏然间已向隔壁院落纵去。

  她去势有如长空星陨,神速无比,因觉此院的禅房均无可疑,便不停滞,径自飞纵到隔壁院落。

  眼角间似乎瞥见一条黑影奇快地没入墙外的竹林之内,朱玲心头一震,情知赶过去也没用,脚尖点地之际,陡然折转方向,一个起落,已纵到右边的另一个院落里。连同这最后的一座院落,她已一共查视过五座院落之多。前两座院中的房间亮着灯火,后三座却一片黑沉沉。她在这最后的一座院落中略一盘旋,复又腾身而起,一直纵到本庵后进的一座偏院中,放目一瞥,但见院中的茅屋内,透出灯光。这座茅屋就是昨日清音大师尚在闭关之地,目下早已无人,为何有灯光透射出来?

  她轻如飞絮般飘落在茅屋门口,从屋内透射出来的灯光正好照着她全身,但见罗衣胜雪,人比花娇,可是娥眉凤眼间却笼着一股煞气。

  那茅屋之内地上有个厚厚的蒲团,旁边有个小木几,几上摆着个小香炉,此外空无一物。不过茅屋内左边却站着一个男人,手中持着一支儿臂粗的特制蜡烛,烛光特强,照得这小小茅屋十分明亮。

  那男人后背向着门口,生似不知朱玲已横剑站在门口,不过朱玲也瞧不见他的像貌。

  白凤朱玲站了一阵,只见那人忽然低头观察地面。她心中大为忿怒,暗想此人的武功低劣,连有人站在门口好一阵还不知道,却敢来本庵寻宝。不但如此,居然不掩形迹,大模大样地点起蜡烛。

  她故意用脚尖轻轻踢一下地面,发出“嚓”的一声。谁知那人理也不理,缓步走到小木几旁边,把手中巨烛放在几上。

  他直起身躯之后,突然沉声问道:“谁?”

  朱玲听到声音极熟,芳心一震,不觉凝眸寻思此人是谁?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也感到惊讶,突然回转身子,烛光下但见此人面如冠玉,眼若点漆,唇红齿白,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

  两个人四目相投,不觉都愣了一下,敢情这位美男子正是孤傲自负的宫天抚。

  一瞬间朱玲已恢复常态,眉头一皱,道:“你来此地干甚么?”

  宫天抚蓦然移开目光,摇一摇头,没有说话。

  朱玲又道:“我不管你到此地想干甚么,但本庵之内除了庵主懂得武功以外,其余的女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你何故妄加杀害?”

  宫天抚双目一睁,望一望她,但随即垂下眼光,仍不回答。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