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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五


  左冰点点头道:“一个人吃么,一碗米三碗多水便成了,两个人吃么,只怕一碗米要一碗半水。”

  他流利无比的说着,凌姑娘听得又是好气又是伤心,知道他真是内行,便用央求的口吻道:“好老爷,你乖乖坐在树下享享清福不好么?什么也不要你动手。”

  左冰无奈,只有听她话坐在树下,只见那苗条背影弯下身子,蹲在溪边淘米,左冰抬起头来,他坐了一会,只觉甚是无味,忍不住也往溪边走,才走了两步,只见凌姑娘正转过头来,当下吓得连忙转身,背着双手似乎正在欣赏无边景致一般。

  凌姑娘如何不知他心中之意,心中十分得意,淘了几次米,借着月光把未淘出的沙子挑了出来,缓缓走回,这时林风渐起,吹动她身上衣裙,飘飘便若出水仙子一般好看,她看见左冰还背着身装模作样,忍不住唤了一声道:“喂,你想吃什么汤?”

  左冰如聆神乐,连忙回身趋前道:“随便你喜欢什么便做什么?”

  他天性平和,不知不觉又在寻找火种,要生火埋锅煮饭,但忽见凌姑娘神色不善,便连忙缩手,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凌姑娘双目四下搜索,发觉一株木下长着一大堆冬菇,当下心中大喜,上前拔了几株,点燃火种,架好木柴,将饭锅放上,又到溪边将干粮袋中精肉、豆卷洗干净,削平一方枯木,放在上面用小刀切起菜来。

  左冰心知绝不能冒昧帮忙,只有旁有一句,没一句闲搭讪,他虽对生火煮饭,洗衣补缀之事样样都来得,到底是个男人,又不是讲究吃喝的人,平日间宿于荒野,总是胡乱弄一顿吃,填饱肚子便算了事,这时见凌姑娘刀工神妙,切下来的菜肉,都是一般大小厚薄,别说等下吃到嘴中一定味道鲜美,便是看到这些生的食物,也是垂涎不止。

  凌姑娘有意卖弄,运刀如风,每只冬菇都她切成如花朵一般好看,左冰看着看着,不由得呆了,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凌姑娘抬头看了看他道:“怎么啦!大老爷,心中又有什么不痛快了?”

  左冰道:“吃一顿野餐,也要如此费事,我是从来未曾想得到的》”

  凌姑娘道:“谁象你们大男人,吃起东西来便恨不得多长一个口似的,狼吞虎咽,那知细细品尝?那自然不用精致的作菜了,等下吃时,你可不准像饿鬼一样,一口塞得满满地,要好好品尝一下你……你……我的手艺。”

  左冰如入梦呓,点点头道:“要好好尝尝我小媳妇的手艺,是啊,是啊!”

  凌姑娘又喜又羞,不一会饭菜已经煮熟了,加上小菜锅,凌姑娘又生了一堆火,将汤放上。

  过了一盏茶时光,菜烧好了,左冰瞧得凌姑娘眼色,凌姑娘脸上笑盈盈,伸手打开热腾腾饭锅,亲自又替左冰盛上一碗饭,自己盛了小半碗,左冰对这种殷勤虽是有点不太习惯,但想到那双纤纤玉手替自己满的饭,不用吃也足够香甜的了,当下伸手接过,慢慢吃了起来。

  他一尝菜肴,这才知道和自己平日所弄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心中反复地想,为什么同样的菜,换个人烧尽会如此美味?只是不得其解,沉思间一碗早已下肚,凌姑娘又替他盛上,殷勤劝菜,脸上总是温柔的笑着,似乎浸在幸福的源泉之中。

  两人又吃又谈,这顿饭餐得真是香甜,等到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那精肉冬菇汤也发出香味来,凌姑娘又替左冰盛了汤,左冰喝了一口道:“我想起一桩肚皮叫的事情来。”

  凌姑娘听他没头没脑的说着,心中好奇问道:“什么事?”

  左冰道:“有一次我在一家富人家作零工,凑些盘缠,有一天那富婆忽然间发现箱中首饰丢掉一半,马上怀疑一个打杂的小厮,那孩子不过十岁左右,再怎样也不肯承认,结果被关在黑屋中又饿饭,又恐吓,那孩子仍是一口否认。”

  凌姑娘道:“这富人也真心狠,对一个十岁孩子如此虐待,如果我看到了,哼!一定要他好看。”

  左冰道:“狠的还在后面哩!那孩子饿了两天,已是昏天黑地,忽然被叫到满桌盛宴之前,主人吃酒作乐,说只要承认是他偷的,主人并不罚他,而且马上赏他大吃一顿,这原是骗孩子的手法,那知那孩子看都不看满桌珍馐,主人无法,那孩子倔强无比,言语也十分坚硬,主人正下不了台,那孩子想是饿极,肚子叫个不停,主人哈哈大笑,仿佛是打了胜仗一般,也不理会那孩子,对他客人道:‘这小鬼虽是贼口,但到底抵不住饿,哈哈!’”

  凌姑娘听到这里,当下道:“真亏你还有本事看下去,这种事你不管么?”

  左冰摇手道:“慢来!慢来!我起初也以为那孩子真的是偷了首饰,但见这东家太过分了,用这种方法凌侮一个孩子,你知道我天性不爱和人动武,尤其对不会武功的人,当下心想算我倒霉,便替那孩子认了,那富人大怒,本说要送我到官府去,但后来听我说愿意不息工钱作一个月,他算算这样也划算,便答应了,当天夜晚那孩子跑来跟我道:“大叔,我知道不是你偷的!”我问他道:“难道真的是你拿的?”

  那孩子却坚决摇头道:“也不是,我知道是谁,但我答应了他不说出,便不能说,谢谢大叔替我解围。”

  那孩子说这话时,脸上容光四射,那还像个孩子了?简直像个英雄一般,我当时真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一琢磨,原来是那富人的小儿子偷去济助一个老佣人生病的孩子。这事说起来谁都没错,倒霉的只是我,白作了一个月的粗工啦!”

  他侃侃道来,凌姑娘听得又是同情又是感动,她轻轻地道:“你心肠好,一定有好报,但这样不太苦自己了么?你天性节俭那是你的美德,但我可不让你太苦自己了,好哥哥,你要答应我,咱们的钱几辈也用不完哩!”

  左冰点点头道:“有福谁不会享,你放心啦!”

  他性子便是如此,根本未想到如果用妻子的钱,世人会把他想成怎样,有些问题,在他根本便不是问题,倒是这新做小妻子的凌姑娘多虑了。

  左冰坚持要和凌姑娘一道去洗碗,凌姑娘拗他不过,只得和他定了一个规则“下不为例”,两人收拾好用具,已是月儿当天,林中除了风吹动林,沙沙乱响,四周是一片寂静,左冰道:“明儿还要赶路,休息了吧!”

  凌姑娘忽然坚决地道:“冰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开十天?”

  左冰道:“将来事后我一定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于事毫无补足!”

  凌姑娘道:“你们汉人说‘嫁夫随夫’,你……你是怕我和你一起来受难么?你……你到现在还不知我心么?”

  左冰仍是坚决的道:“你以后便知道了,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以后一生都听你话,又不是多久,只有十天功夫。”

  凌姑娘还想说,但见他目中坚决果敢,动人之极,心中已有盘算,不再多说。

  两人靠在树旁,轻声聊了几句,凌姑娘知道他必有大事,不敢耽误他睡眠,过了一会便装着睡着了,又过一会,她听到左冰发出轻轻均匀呼吸声,她睁眼一看,只见月光下他脸色安详,那俊的轮廓,真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凌姑娘心想:“明天中午便要分手了,我……我原故意走小路迷路时把时间拖延,但如他真有急事,我可不能耽搁他,他……他此行……一定是凶险重重,不放心我才让我在连阳等他十天,我……怎么办呢?如果真的缠着要跟去,他分心照顾我只怕更多凶险,对,还是只有暗中追随他身后。”

  这正是她适才一刹那间所决定的,她原本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之杰,当下一想定便不再改,双目闭起,但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想到左冰的种种可爱之处,一会儿又想到今日傍晚自己大胆倾诉,真是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愁,一会儿羞。

  好不容易天才明了,两人洗漱已毕,立刻启程,不到一个时辰到了连阳,两人选了一家酒店,择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叫了酒菜,这时两人都是离愁缕缕,默默黯然相对。

  时间过得快,凌姑娘看回头,知道别离在即,当下一振精神,仔细叮咛,她虽决心跟在左冰身边,但仍忍不住一遍遍叮嘱,忽见楼下有人挑过一担梨子,她忙招呼伙计下楼买了十几个,一个个塞在左冰背囊中,把背整塞得满得无法再满了。

  凌姑娘柔声道:“一路上赶着奔走,多吃鲜果解角火气!”

  左冰点点头应是,看看天色不早,便对凌姑娘道:“你好好保重!我尽快回来!”

  凌姑娘双眼泪水盈眶,坚持送他到了郊外,左冰不离别是不成了,当下一狠心,挥挥手道:“你好生注意自己身子,别成天担心。”说完大步而行,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悲伤,真有一去不回的不祥之兆!当下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凌姑娘犹自带泪挥手,伫立道旁,左冰长吸一口气,心中暗自忖道:“左冰啊!左冰!爹爹数十年不冤之白马上便要见真相大白了,你还不振作精神起来面对战斗么?”当下豪气一生,大步飞驰而去。

  天空飘浮着云层,逐渐随风势密合起来,一朵一朵云渐渐地将天空布满,越堆越厚,朔风加劲地吹拂着。

  的确已有相当的寒意了,塞北平原终于有了尽头,已到了山峰连绵之境。

  那一望无垠,广大无边的平原,这时仿佛在天边尽处依靠在起伏的山峰之上,一天空厚厚的云层,紧紧罩在山峰上,似乎要遮盖着一直到山腰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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