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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那少女咯咯一笑,那马鞭堪堪击到左冰面颊,忽的似有灵性软软弯了下来,左冰心道:“这女子横是横蛮,内劲造诣倒是不错。”

  当下索性和她开个玩笑,身子一直,倒在路旁树下,他内功深湛,一闷气,全身脉息全无。

  那女少倒吃了一惊,连忙下马看视,只见左冰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再一探息,不由脸色大变,一时之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凑近左冰蹲下身来,用那只小手在左冰胸前不住推拿,左冰只觉她满头柔丝不时擦过自己面颊,又痒又觉好笑,却是不敢露出半点破绽来。

  那少女推拿了一阵毫无结果,心中一急,大眼之中不禁落下泪来,她这人虽是骄傲刁蛮,但心地却极善良,此时无端端失手吓死一个书呆子,心中难过已极。

  她哭了一阵,看看天色,心知不久这大道上便热闹起来,多有不便,收泪喃喃地道:“这位大哥请放心死吧!黄泉之路听说更是艰险,请你小心走啦,我每天烧大批冥钱给你,快快活活在阴世做个大富翁,娇妻美妾,也胜似红尘中寒窗孤灯苦读,我待会便派人来收殓,好好替你厚葬了。”

  她说完带着一颗愧歉不安的心,上马而去,左冰正要坐起,只见那少女又拨马而返,坐在马上,低声地道:“这位大哥你命该绝,我根本没有打着你,是你阳寿已尽,千万请……不要……变恶鬼来吓人,千万请你……哼,你就是变鬼姑娘也不怕你,哼!姑娘武功高得很,又有千军万马

  护持着,怎会怕鬼了?你……你!还是乖乖地到阴间去啦,不然我不烧钱给你,你在阴间也是贫苦,那又有什么好处了?”

  左冰听她语气,其实是“色厉内荏”,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这少女甚是天真,自大实在不该捉弄她,使她终生不安,但此时已成骑虎之势,自己如果暴然坐起,这可爱姑娘如果不被吓得半死,愤怒羞愧在下,难免放手和自己过招,当下只继续装作不动声色。

  那少女又呆然看了四周一会,忽然一阵风起,黄土迷漫,那少女脸都吓得白了,心暗道:“难道真有鬼魂不成!”当下再也不敢逗留,拍马疾去。

  左冰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身上黄尘,含笑背起行囊,顾向前程。

  走了半个时辰,洛阳城已在望,左冰加紧脚步,走入城中,这时城中店铺刚刚开市,尚不见街上喧嚷,左冰心中想道:“现在去洛阳总镖局找骆金刀还早,不知先到爹爹的定会面地点相国寺去瞧瞧。”

  当下问明那相国寺路径,也不及解下行装,大步赶去,一路上行人渐多,走了好半天,只见前面林木茂密,地势愈来愈高,都是苍松翠柏,气势不凡,那林间深处,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牙檐来。

  左冰穿过林子,只见前面地势豁然开朗,一座古寺耸立,那正中屋檐下挂着一匾,正是“相国寺”。

  左冰抬头一瞧,只见相国寺占地极大,虽是建造年代古老,但气魄仍是雄伟非常,想是多年来香火不盛,失修已久,那窗棂檐牙,油漆剥落,已无复当年气派,他四下张望爹爹有无留下记号,却未发现,左冰穿绕到庙后,只见旌旗四立,整个庙后山下远处原野上都是兵营,此时想是早操战阵,那连绵战营,静悄悄地只有放哨警卫之甲士往来巡逻。

  左冰又在庙后巡视一周,他身形隐密,怕露出迹痕,被山下兵士误为奸细,惹来麻烦,身形闪跃之间,已将周围摸了个一清二楚,却仍未见爹爹留下之暗号。

  左冰心中暗暗忖道:“爹爹也事情未了,不克赶来?什么事拖延这么久?这倒奇了。”

  但他素知爹爹之能,虽是担心却未害怕,正在沉思下一步应该如何,忽然山后蹄声得得,左冰倾耳聆听,却是两骑并驰往自己这方向跑来。

  他身形一闪,躲在一株大柏树后,只见山下路弯处露出两个人影,骑马而来,渐渐地走近了,左冰定神一瞧,脸上笑意盎然,原来来的是一男一女,这两人都是自己相识的熟人。

  只听见那少女的道:“俞参将,我有一事相问。”

  那男的是个少年将军,甲胄披身,全身挂带,脸上尴尬之色尚未褪尽,想是适才一定大大受了窘。那俞参将恭然道:“小姐有何吩咐,卑职一定照办。”

  那少女道:“我问你,世间真的有无鬼魂这事?”

  那少年将军一怔道:“咱们军人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杀人如麻,怎会相信这鬼神之事。”

  那少女长长吁了口气道:“这我便放心了。”

  俞参将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由望了望那少女,只见一张又嫩又自秀丽小脸,正痴痴地向着他面上望着,心中一酸,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少女极其乖觉,立刻发现了,问道:“你又叹什么气?是呕了他们气么?我帮你告诉爹爹去,看那些老粗又能将你怎样?”

  俞参将连忙摇手道:“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卑职想到国家多难,东南海岸倭贼横行,蹂躏百姓,卑职却居此后方,醉生梦死,不觉感慨。”

  少女奇道:“我爹爹爱惜你文武皆胜人一筹,想要筹成一代大将,这才调你回后方精研战阵兵法,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

  俞参将道:“大将军厚爱之德,卑职如何不知,但既舍身为国,常居后方,反倒连连升迁,岂不惹人闲语?——

  少女脸色一沉道:“我爹爹也留居后方,难道别人也说闲话么?”

  俞参将连忙解释道:“大将军是国之干城,唉!卑职恨不得以死以报知遇,流连此间,战志日益消沉,深恐伤大将军知人之明,如果清辉蒙尘,卑职虽死无以谢罪。”

  那少女哼了声道:“你要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别人管不到你,我却要管。”

  那俞参将默然,少女又道:“你以为在前方立功杀敌,平步青云,封土封侯,哼,爹爹说倭贼气候已成消灭时机未到,轻易涉险,必坏全盘大局,你愈想到前方去愈死得快!哼。”

  俞参将脸一变,双颊通红。只因早上他的亲兵一句无心之语,使他心中愤愤不平,此时这上司的千金又是横不讲理,不由激动万分,脱口道:“男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胜似死于妇……”

  他说到此忽然惊觉,再也不敢往下说去,那少女愈听愈气,叫道:“也胜似死于妇人之手是不是!好!你真了不起,你把我……把我看成……看成什么人?”

  俞参将自知失言,又急又气,一时之间语塞,心中想说一千个对不住,但却确难出口。那少女默然一会,忽然柔声道:“俞参将,是我错了,请你别见怪。”

  那少年将军心中真是有如乱麻,如果这少女骂他,打他出气,他定会心甘情愿受着,谁叫他冲动失言,但这千金小姐竟然低声下气跟自己道歉,这恩惠如何消受,想起那些往事,不由得心都碎了。

  两人默然一阵,双骑缓行,已走到左冰隐身之树前,那少女忽道:“俞参将,我累了,咱们下马休息一会如何?”

  那少年将军道:“小姐说大将军有要事相召,数万甲士待校之前,将卑职召来,未将看还是真一阵路,大将军说不定有军情指示。”

  那少女抿嘴笑道:“我包你不会误事,咱们休息休息,其实爹爹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只不过……”

  那少年俞参将见她脸上又笑又羞,心中一转,知道着了这小丫头道儿,他受大将军厚爱,从军以来,在短短时间中连建奇功,升迁极速,治军严谨,数万人生死操在他手中,从来都是言出如山,但此时对着这又矫又刁的小姑娘,却是无着手之处。

  那少女道:“我听爹说,日后消灭倭贼,雪耻中兴之人,非你莫属。”

  俞参将见她替自己戴高帽子,心知定又有极难以应付之事发生,他只得依言下马,两人走到树下,那少女坐下,示意叫俞参将也坐,俞参将还待推辞,只见那少女脸色不善,只好远远坐在边上。

  少女又道:“倭贼为患,迄今已十年,俞参将异日破敌扫荡,行见立万世之功,小女子这里先预祝了。”

  俞参将吃她连捧,真是笑怒不得,无可奈何;叹口气道:“大将军一代人杰……”

  他尚未说完,那少女接口道:“怎会生出一个这等刁蛮的女儿来?你心中想说的是不是这句话?”

  俞参将脸色一红,这正是他心中感慨已久之言,此时被这少女一语点破,大感狼狈,只觉答也不是,不答更是等于默认,琢磨半天,找不到适切之辞。

  左冰心中好笑忖道:“这少女当真是聪明,适才被我骗了一记,真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

  那少女笑道:“这个问题连我也想不通,想来是我生来像姆妈的多,像爹爹的少了。”

  俞参将不语,那少女忽然脸色一整道:“俞参将,那事我已知道了,你不必为难。”

  俞参将茫然,那少女又道:“我偷听姆妈和爹爹谈话,你放心,我不会……不会……不会……”

  她声音俞说愈低,再也说不下去,那俞参将蓦然惊悟,连连搓手道:“末将因为……因为军职在身,随时可能身死战场,是以……是以不敢有误小姐。”

  那少女忽然抬起头道:“我……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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