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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叶飞雨道:“我自己已经接上了,敷上我独门的伤药,不出一月就能痊愈,要看什么医生。”

  钱冰道:“但是你行走不便,如何去得巨木山庄?”

  叶飞雨道:“若是有一匹马便行了。”

  他说着便伸手到衣袋中去摸钱,但是伸进去的手却迟迟不见掏出来,钱冰知道他身上没有钱了,便扶着他到一个卖马的贩子处,拣了一匹马问了价钱,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全拿出来付了。叶飞雨道:“老弟,这……这……”

  钱冰搓了搓手大笑道:“这算得什么?小弟这边还有些钱。”

  叶飞雨也豪放地大笑道:“山不转路转,咱们还是要碰头的,下次做老哥的送你一匹千里良驹。”

  钱冰笑道:“小弟先谢了。”

  叶飞雨双手扶着马鞍,手上一用劲,整个身躯轻飘飘地就上了马背,他望了望钱冰道:“老弟,你此去何处?”钱冰道:“小弟还有几件事要办……”

  叶飞雨也不多问,道:“如果寻我,只到巨木山庄便可。”

  钱冰伸手在马背上一拍,叫道:“马儿快跑,送你主人去看他女儿呀。”

  那马儿的得的得地跑远了,钱冰见马儿跑得不见踪影,才缓缓走出这小村镇。

  他仰首望了望天,身上又是一文不名了,他喃喃地道:“他仗义救那孩子的时候,何尝想到过自己安危的事,我这几文钱又算得什么?”

  他耸了耸肩,跨着潇洒的步子向前快走而去。

  出了几里路,他哼着自己编的小调,一遍又一遍,只是每一遍都有一两句是不同的,走着走着,天色黑了。

  钱冰暗道:“天黑得真快呀。”

  ▼第十四章 白发婆婆

  且说钱冰受托传达信物之事已毕,本当立刻动程北归,但心中犹豫不决,那江南繁华倒还其次,每想到深闺中盼望“良人”的巧妹。不觉又是焦虑又是心虚,每往前行一步,心中便沉重一分,每日间行个十数里,便自徘徊留连起来,这日买马送给叶飞雨,身上只剩一点碎银,次日在江边搭船往无锡去,和风煦煦,船行得又稳又平,到了中午时分,靠在一处大埠休息,钱冰吃过午饭,走上船甲舨,深深呼吸几下,只觉受用无比,忽见岸边走来一个年老女子,满头银发加丝,阳光下闪闪有光,令人看了有说不出的舒服。

  钱冰仔细打量了两眼,那女子如依她满头白发看来,至少已是古稀之年,但容颜姣好,一袭细白布衣裙,却是丝毫掩不住她雍容华贵风姿,令人油然起敬。

  那妇人手提一只大包,往船边走来,忽然止步向岸边一个水果摊子张望,钱冰也跟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对少年男女正在购买桃子,那女的不断往那少年手中塞,直到那少年双手再无法容纳,便顺手抛了一个元宝,陪着那少年走到另一只船边,这时正当桃李上市价贱,这十多个桃子那里值得这许多钱,那小贩手握元宝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要怎样是好?

  那少妇不住叮咛,那少年却是东张西望,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十分中听进去一分便不错了,那银发妇人瞧得痴痴出神,直到钱冰所乘帆船起锚,才惊觉过来,挥手叫道:“船家!船家!等一下。”

  她提着包裹走上船来,钱冰连忙将她手中包裹接下替她安放妥当,那银发妇人连连道:“好孩子!乖孩子!”钱冰听了心中十分舒服,便搭讪道:“伯母,您也去无锡。”那银发妇人道:“不对,我小孙女也有你这年龄,叫我婆婆罢了”。

  钱冰为人随和,从不计较这种称谓,但顺她意思叫“婆婆”,那银发“婆婆”很是高兴,只觉这少年极为可爱,便和钱冰有说有笑谈了起来。

  银发“婆婆”谈吐文雅轻松,举止之间极有气度,钱冰心中更是敬仰,晌午一过,风波起了,那帆船吃足了风,破浪疾行,钱冰见江风愈大,吹得银发婆婆满头银丝都乱了,便道:“婆婆,下舱去吧,舨上风儿太猛。”

  银发“婆婆”笑道:“江南秀丽,连风也是如此温和,那里吹得老人?”

  钱冰瞧着那一头银发,实在忍不住问道:“婆婆,别人头发白了,都是斑斑灰色,颓然无光,您老这头发怎么白得这样好看?”

  银发“婆婆”见他问得天真,笑盈盈地道:“乖孩子,婆婆头发好看么?婆婆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钱冰道:“如果头发白得有婆婆这样好看,我也愿早白的好。”

  银发“婆婆”道:“从前婆婆在镜中发现第一根白发时,心中真不好受,比瞧到生死大仇还恨些,对镜拔了个光,后来每天早上起来又多了几根,拔也拔不尽,便只有算了。”

  两人谈笑之间,从舱内又走出一个年轻道士来,迎面和两人照了个面,缓步走到船边,望着江水默然,忽然问银发婆婆住口不说了,注视着那年轻道士,面上一阵迷惘之色。钱冰低声道:“婆婆,这人是武当道士。”

  银发婆婆忽然为难地道:“婆婆心中有一事想问这小道士,又不知如何称呼他,喂,好孩子,你说怎么办?”

  钱冰道:“婆婆称他‘道长’便得了。”

  银发婆婆摇头道:“不对,我偌大一把年纪,说怎样也是他长辈,叫他道长,岂不自降身份么?你再想想看。”

  钱冰低声道:“既是这样便叫他‘小道士’。不成,这人听说颇有名望,这样称他只怕他心中不乐,婆婆问他什么事,他如知道十分的,顶多只讲一分,说不定一忿之下,胡乱拿些话来搪塞骗婆婆。”

  银发婆婆不住点头道:“好孩子真聪明,想得也真周到,依你说该如何?啊,对了,喂!——”

  她叫“喂”的声音极大,虽是在叫钱冰,那年轻道士果然回转头来,她急中生智,想起了年轻作少女时,为了引起那人注意,故意和姊妹高声谈话的往事来,这番果然见效,但她沉缅昔日种种,竟忘了为什么要叫那年轻道士回头来。

  钱冰急道:“道长,婆婆有事问你。”

  那年青道士一怔,打量两人一眼,银发婆婆问道:“你可是姓马?”

  那年青道士心中一惊道:“贫道武当马九渊。”

  银发婆婆又道:“从前西北甘兰道上有一个好汉,叫马回回的是你什么人?”

  她说话有一种颐指气使之态,马九渊是武当七子中杰出人物,见这素昧平生的老婆婆像是考问自己一般,心中微感不悦,但瞧了两眼,只觉这老婆婆实在老得漂亮可亲,当下心平气和地道:“正是贫道先祖父。”

  银发婆婆大喜,眉花眼笑,她双眉本就分得极开,笑起来更是和蔼,当下道:“你是马回回孙子,婆婆是你祖父的好朋友,真是共过患难的好朋友,哈哈!婆婆多年不出江湖,马回回孙子也有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马九渊不知是真是假,这老婆婆自称和他祖父是好朋友。自己岂不是在一刻之间低了两辈,他心中沉吟,只见钱冰站在银发婆婆旁边,一脸得意的样子,好像分享光荣一样,也不知他何事自得,当下默然。

  银发婆婆忽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先祖……祖父,马回……回过世了么?”

  她问到马九渊先人,马九渊不能不答,黯然道:“先祖去世已近二十年。”

  银发婆婆叹口气道:“唉!婆婆本还待到兰州去看看好朋友,请他帮件忙,但却来得迟了,喂,我问你,你祖父那件冤枉洗清了么?”

  马九渊心中大震,那件事实在是他祖父马回回一生最大恨憾,也是一生最大秘密,这银发婆婆居然知道了,那么她和祖父交情可想而知,当下再无疑惑,恭然道:“家祖父一生耿耿此事,至死犹念念不能忘怀,他老人家暮年郁郁便是为此,终于抱憾死去。”

  银发婆婆悠然道:“其实你祖父也不必如此自苦的,知道这事的坏人都早就死了,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他是受了天大冤曲,怎会瞧他不起,那时候,你祖父大会西北道上英雄,是何等气概,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啦!”

  她神色又是欢喜又是惋惜,钱冰心中暗道:“这银发婆婆年岁不少,但情感还如少年人一般,喜怒哀乐形诸于色,那么她至少还可活上几十年吧!”

  马九渊道:“前辈既是贫道家祖好友,但有差遣,贫道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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