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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陆公子气得俊脸通红。他一领剑便加入战圈,他这一喊之下,众人心中一阵惭愧,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刘多谦冷冷道:“别人怕你太湖陆家,嘿嘿,我可不怕,代替令堂教训一下你这狂妄小子。”

  陆公子武功不弱,但那里是雁荡高弟的对手,走不几招,便连遇险着,连剑子也差点被击飞,那少年蓦然长啸一声,声音尖锐,震得众人耳膜隐隐作痛,啸声一止,身法大变,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那少年身形愈转愈快,两双筷子在他手中便如两条蛟龙,时时击在四支长剑上,锵然发声,虽是细小竹枝,但力道极大,武当三剑虎口震得发麻不止。

  片刻之间,情势大变,那少年双著又疾又狠,不是点向雁荡三剑双目,便是直刺面门,雁荡三剑人人先求自保,那四合阵再也发挥不出威力来,战到分际,那少年双著一合,挟住刘多谦剑子口中唱声“撤剑”,一脚飞起,那刘多谦闪无可闪,只有往后猛窜,手中一紧,长剑被人夺去了。

  那少年一转身,后面三把剑一齐攻到,那少年身子一偏,喝声“着”,众人只见两道白光,叮叮两声,单言飞与左二侠一人失去一剑,那少年双著出手,竟是千钧力道,以单、左二剑功力之强,也握不住剑了。

  忽然单言飞暴吼一声,剩下那支剑脱手飞出,这是雁荡派一手绝技“脱手剑”的招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原是与人同归于尽之意,这一剑真是单言飞毕生功力所聚,雁荡三侠纵横天下堪近十年,剑一出手呜呜带起一阵风声,疾如闪电往那少年身上射去,那少年背向楼门,足下一运劲,身子平升丈余,贴在楼顶横檐,那剑直飞楼外,忽然门帘外一声女子惊叫之声,众人眼一花,只见一人身若大鸟,凌空扑向楼门,那身形之快,简直有如鬼魅,竟是后发先至,硬生生超过那剑子,冲过门帘,伸手抱起一个女子。

  他势子太疾,眼看非冲到西湖上,蓦然那人身形一折,竟又凭空避过长剑飞回楼上,这时扑咚一声,那剑子势尽落入湖中。

  众人眼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都是口结目呆,那两人也是面面相嘘,好半天才定下神来,众人仔细一看,出手救人的是个清秀少年,正是钱冰,全身朴素打扮,丝毫看不出惊人之处。

  那黑衣少年打量钱冰一番,正色道:“我自忖轻功比不过兄台,这鱼肠宝剑不要也罢。”

  他转身对太湖陆公子道:“姓陆的大哥,你出手救我,我心中感激得很,我……我一定到太湖去看你。”

  那陆公子只是苦笑,他自以为文武两道臻于佳境,想不到那黑衣少年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一身功力真惊世骇俗,便是眼前这少年,适才露的一手,叫人想都不敢想,这可敬可佩的功夫,也不知是如何练成?

  那黑衣少年见陆公子彷然若失,便依声道:“公子莫格灰心,以公子才智,什么功夫学不成?”

  他柔声说着,竟是一口又软又悦耳苏州话,太湖陆公子听得亲切,见他脸色诚恳,心中十分感动,他也是十多岁的少年,别人对他好,他自是十分高兴,伸手握住那少年右手。只觉又嫩又滑,不由一怔,连到口边的话也忘了。

  那黑衣少年轻轻挣脱他的手道:“咱们在太湖见!”说完双脚一纵,从窗中飞跃下去,他显然是有意卖弄,身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头下脚上,笔直落在湖上,月光下众人见一条白浪起处,那黑衣少年消失在黑暗中,陆公子呆呆看到浪花也消失了,这才默默坐下,适才和这少年生死相搏,这时竟又怀念他,人生际遇变化之速,真是不可预料。

  雁荡三剑惭愧得恨不得有个洞钻下去,但单言飞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此时多留一刻,便自多增几分羞辱,当下拾起宝剑,和众人一揖,也自扬长而去。

  好好一场喜气洋洋寿宴,被这两趟人一打扰,已是明月当头,午夜时分,众人都觉兴致勃勃,举目见钱冰身畔站了一个少妇,正是他适才所救,真是艳光四射,多看几眼,竟然令人目眩心跳,便连小孟尝这等人物见了,也不由眼前一花,忍不住瞧个清楚。

  那少妇依在钱冰身旁,根本不理会众人目光,小孟尝忽然对钱冰道:“老夫眼拙,请教阁下台甫?”

  钱冰道了姓名,众人都是一愕,小尝孟交游遍天下,心中盘磨了几遍,却是想不起这人姓名。沉吟之间,那少妇轻轻握住钱冰右手,点点头表示赞许。

  小孟尝道:“阁下出手挽回江南武林声誉,座下各位对阁下都是感佩不已,既蒙捧场前来老夫贱辰,便是老夫朋友,老夫有一物相赠。”

  钱冰谦逊不止道:“小可无功无德,扰美宴,敬谢主人,便此告退。”

  方通天道:“阁下武学惊人,老夫闻所未闻,自来宝剑赠英雄,相得益彰,这鱼肠宝剑三日之内,老夫亲自送上。”

  钱冰还待推辞,那少妇向他施了一个眼色,钱冰便不言语了,过了一会,众人纷纷告退,经过钱冰身旁,或瞟或瞧,总是朝那少妇多看一下,那太湖陆公子也忍不住瞧了几眼,心中忖道:“古人说倾国之色,只怕便是如此了,这少年原是和她相识的,只怕是她丈夫吧!”

  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微微生妒,他那宽胸怀中,竟是不能相容此事。那金华三义老大的小女儿看了,心中大是不乐,嘟着嘴对她爹爹道:“这两人只怕是串通了来卧底的。”

  她爹爹横了她一眼,怪她乱说话,但心中也自觉她话有道理,只是目前这人功力通天,一应付不好便是大祸,当下默然。

  那少妇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

  钱冰一怔,随即道:“对,我们也该走啦。”

  他携着少妇缓步下楼,只见漫天星斗,明月映湖,那波光起伏,鳞鳞闪耀,月下湖畔,清风徐徐,真令人如历仙境,钱冰不由得瞧呆了。

  那少妇催促道:“大哥,咱们一年总有半年住在这里,瞧都瞧得发腻了,你留连什么?又有什么好看的?”钱冰心念一转连道:“巧妹,你说得也是。”两人渐渐走远,巧妹道:“大哥,我回到家里把房子全都重新布置了一遍,你一定喜欢的。”

  钱冰唯唯应诺,巧妹又道:“我在家等你等得好苦,听说方老爷子寿宴,忍不住想混来偷听一点江湖上消息,真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大哥,我刚上楼,要不是你救我,我只怕已经被那剑子贯穿了,那人是谁呀,怎的力道这么强?”钱冰道:“是雁荡三剑的老大,武功实在不凡。”

  巧妹道:“大哥,你那轻功真俊,叫什么身法呀?我从来没见你施展过。”

  钱冰胡凑几句岔开话题,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事,不禁脱口道:“好险!好险!”

  巧妹睁大眼睛疑惑的望着他,钱冰心中忖道:“我刚才自报姓钱名冰,怎的忘了这姑娘在身旁,幸好她以为我不愿用真名实姓,还点头嘉许,真是错有错着。”

  她天性温柔,也不追问原委,钱冰和她并肩而行,只见她无限欢愉,不时款款情切望自己几眼,嫣然而笑,夜风吹来,她身上放出一阵阵香郁,她布裙单衣,亭亭洒洒,但毕竟有三分纤弱,脸上雪白大病初愈,血气尚未恢复。

  钱冰瞧着瞧着,忍不住解开外衫,要替巧妹披上,巧妹柔声道:“我不冷,你别担心。”

  她停下身来,慢慢将钱冰外衫扣子一颗颗细心地扣好,又用手轻轻拂平衫上的皱纹,仰脸凝视钱冰道:“大哥,这些日子你也够苦了,我本来是有洁僻的,这衣衫很久没有换了吧,一定连换衣的工夫也没有,回家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候。”

  钱冰脸一红,他行走江湖,总是囊中羞涩,那还注意穿着,这时瞧瞧身上,确是油垢风尘,和这容颜绝世的美娇娘并肩站在一起,实在有点配不上,他天性豁达,哈哈一笑道:“巧妹,你是香喷喷仙女一般,我这臭小子连当你跟班也不够资格,不要说别人看了不顺眼,便是我自己也是自惭形秽。”

  “巧妹”含忧带媚看了他一眼道:“大哥,你性子变了。”

  钱冰一惊含含糊糊地道:“什么?”

  “巧妹”柔声道:“你性子柔和些,我心里喜之不胜,但……但我知道……知道你高华傲气,你;你…你…为我一定受了不少气,吃了不少苦,你勉强自己,心里一定苦得紧,大哥,你……你…还是照你自己性儿行事吧!我再也不会连累你了。”

  钱冰佯怒道:“别说这些废话,巧妹,你对我不相信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心么?”

  巧妹吓得脸色苍白,嗫嚅地道:“是我……我说错了话,我相信你,你别生气。”

  她楚楚可怜,就象是受惊的小兔,钱冰心中大为后悔,暗自忖道:“我愈装愈象,简直好象不由自主似的,怎么今晚说出这等话来,钱冰啊钱冰,你难道真想假戏真作不成?”

  他心中暗暗警惕,身形移开半步,走了一会,只见前面一片竹林,竹叶隙处露出一处屋角来:

  钱冰知道往前再走一步,便是更加深陷一步,那笑语温柔,款款情意,自己说不定会做出遗羞天下的事情来。他一向行事洒脱,这时竟呐呐不知所措,只觉举步唯艰,步子愈来愈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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