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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转身欲走,何子方忽然道:“钱冰,你可以是从塞北来?”

  钱冰骤然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何先生要这样绕着圈子盘问他,他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但他立刻微笑道:“不,不过我曾经去过关外。”

  他提着桶转身离去,却仍旧忘了拿那石井边的汗巾,这一回,何子方却没有再提醒他。

  钱冰走出了天井,何子方依然凝视着他背影消失处喃喃地自语:“他是从塞北来的,为什么我一提他从塞北来,他就脸色一变?……”

  他在天井中踱了几步,缓缓走到左边的小花园中,这时,花园中菊花正放,黄白相间之中,一个苗条的少女正在浇灌花圃。“容瑛,你在浇花么?”

  那少女歪过头来,甩了甩一头秀发,叫道:“何叔叔,你不是看见我在浇花么?”

  何子方笑骂道:“你对我这个叔叔是愈来愈没有礼貌了。”

  蓉瑛放下手中水壶,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侄女蓉瑛给叔父大人问安——这总可以了吧?”

  何子方笑道:“你爹爹呢?”

  蓉瑛道:“不知道呀,整整一下午不曾见他影子?”

  何子方忽然故作神秘地低声道:“蓉瑛,你可知道咱们庄里的工人中有一个潇洒无比的少年?”

  蓉被听了这话,眼前马上浮出钱冰那带着微笑的脸孔,她的脸上忽然不自主地现出红晕。

  何子方哈哈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得意的样子,这时,花圈的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何子方望了望,只见前面小径上来来了一个少年,一袭青衫,正是那钱冰。

  何子方面上神色微微一变,沉吟了一会儿道:“蓉瑛,你走过去对那少年说一声,叔叔要找他一谈好么?”

  蓉瑛怔了怔,她也发现了钱冰,这时钱冰正负手背站着,面对一堆假山石,并没有察觉自己正在看他,于是对何叔叔道:“找他作什么?何叔叔?”

  何子方摇头道:“叔叔自有用意,侄女,你尽管去叫他吧——”

  蓉瑛看了看何子方,发觉他面上的神色似乎相当沉重的样子,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想了一会,也不得要领,便满怀疑念的点了点头缓缓走去。

  何子方望着她走远了,轻轻移动足步,走到一株大树下面,这时秋意正浓,树上黄叶密集,他望了一会,心中默默计算妥当,只听那边交谈了两句,钱冰便走了过来。

  何子方双目一闪,只见钱冰走了过来,文文静静,微风拂起那青布衣袂,更透出一股清挺之气,心中不由暗暗赞道:“这少年真是一表人材——”

  正转念向,钱冰来得近了,抱拳一礼道:“何先生唤叫在下有何教示?”

  何子方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忽然踏着了一粒光滑的圆石子,身形倾倒在那大树上。

  钱冰啊了一声,忙一把扶了去过,何子方右手的竹杖一伸,点在地上,钱冰身形才动,他已扶着树干站稳了,大树一阵摇动,簌簌掉下枯叶。

  钱冰收回双手,何方子摇摇头道:“年老力衰,唉,站都站不妥当了——啊,你的身上一片落叶,老夫帮你拂去!”

  钱冰一怔,还来不及寻看,那何子方左手一佛如风,有意无意之间对准他左前胸点去。

  何子指出如风,却沾衣立停,他退后一步双目一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钱冰。

  钱冰微微一笑道:“有劳何先生!”

  何子方目中神光一闪而灭,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布巾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吧!”钱冰啊了一声道:“正是正是,多谢何先生!”何子方微笑道:“那里的话!”

  点了点头,缓缓走开去,钱冰收起汗巾!也不再多言,慢慢走开,何子方待他走远了,回到身来,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好一会喃喃自语道:“若说这少年果真不明武术,来此毫无目的,老夫却不承认老眼已花,但若果真深藏不露,方才在死穴受袭之下,面上阴阳不变,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他呆呆想了一会,心中疑虑起伏不定,却始终放不下心来,便缓步踱入房中。

  大风横扫着,枯枝落叶被卷得满天飞舞,钱冰独个儿一个人走到了小丘的顶上。

  他默默计算着收藏在那个小布包中的银两,大约也有几十两了,若是用得省些,将就可以作一时的川资了。

  他站在山丘的顶上,向四面随意地眺望了一下,肃杀之中透出一丝广阔寂寞的味道,但是比起塞外来,却是大有生意,钱冰默默地道:“愈向南走一分,山色便愈更绿一分了。”

  忽然,他看见前面一棵大树下有一个人影,他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想不到在这里除了他以外,竟然还有第二个人在。

  于是他忍不位走近一些看个清楚,立刻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色,那树下的人正是小梅。

  钱冰停住了脚步,他的心中暗暗忖道:“那天在那个小镇上碰上她,她怎会也会到这个巨木山庄来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他见那小梅正倚在树下,聚精会神地不知在想什么,对于他的出现,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到,他也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小梅依然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远看过去就像在秋风中停立着的最后一朵黄菊,头发和衣带随风舞着,构成一种十分飘逸的致气,钱冰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幅美景,不禁看得呆了。

  忽然他发现小梅的脸颊上流下晶莹的泪滴,这使钱冰又吃了一惊,怎么她一个躲到这里来哭?

  只见小梅一个人哭了一会,就掏出手绢来擦眼泪,山风吹来,钱冰依稀听到小梅轻声地说道:“小梅,你不要再哭泣啦,哭有什么用呢?……”

  钱冰听了她这几句话,虽谁不知道她是为何而哭,但心中隐隐有些感动的感觉,他忍不住要想上去安慰这女孩几句,但是他还是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

  忽然小梅又喃喃自语道:“爹爹叫我到这里来找卓伯伯,他老人家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这庄里虽然待我好,可是我总是不作客呵。……”

  钱冰听她说得愁苦,加上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之心,便想上去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继而一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躲在这里偷瞧人家一个姑娘,又偷听别人的心事……想到这时不觉有点惭愧,他摇了一摇头轻轻便走远一些。

  小梅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略带惊疑地问道:“是谁?……”

  钱冰不好意思再走了,他只好回过身来,小梅道:“是——是你——”

  钱冰生性磊落潇洒,索性行了一礼道:“对不起,打扰姑娘清兴。”

  小梅伸手在脸颊上飞快地摸了摸,发现泪痕确已完全揩去,这才放心地道:“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又碰着啦。”

  钱冰微笑道:“正是,在下也觉得好生凑巧,敢情咱们是有……”

  他想说“有缘”,但是立刻想到这话如何说得,便住口不说了。

  小梅已经听懂了,不由脸上一红,连忙岔开道:“这庄院也真大,咱们都是作客的,竟然互不知道——”

  钱冰笑道:“不,不,我不是这庄上的客人,我是在这里伐木作工的,姑娘自然不知了。”

  小梅睁大了眼望着她,怯怯地道:“那么你从那么远赶来只是为了作工?”

  钱冰看她那不好意思问的模样,哈哈笑道:“不是不是,是我走到这里,身上银钱用完了只好停下来作些零工赚一点川资。”

  那时整个社会是个士大夫思想的社会,读了点书的人谁肯瞧得上做工的人?钱冰这人竟是一点难以为情的想法也没有,是以在小梅听来,反倒觉得新奇有趣了。

  她羡慕地道:“你们男人真舒服,没有钱了马上就能自己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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