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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〇


  ▼六六 情多必铸

  齐天心看那白发老者走远了,心中正在沉吟,突然庄玲惊叫道:“大哥快追,这老鬼是小偷!”

  天心奇道:“小玲,你怎么知道?”

  庄玲不及答话,发足狂奔,口中高叫道:“老贼快快回来,不然……不然……要你的老命。”

  齐天心不明就里,只有跟着庄玲前追。追了一阵,哪里还有那老者的影子,庄玲颓然站定了,双手一摊,跌足哭道:“大哥,你替我追回那些珍宝,快一点,快一点。”

  齐天心这才明白,问道:“小玲,那老头儿偷走了你包袱中物事?”

  庄玲又气又急,哭泣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点头,齐天心安慰她道:“小玲别哭了,咱们回去再买,那老贼将来咱们撞着了,再好好教训他。”

  庄玲哭了一阵,心中虽是不甘,可是那老者也不知东西南北到底走到哪里去了,想要追回只怕是不可能的事,耳旁听到齐天心不住柔声安慰,不知怎的心中索性撒娇使赖,伏在齐天心怀中,竟是哭了个够,那泪水将天心胸前全沾湿了。

  过了半晌,庄玲收泪歉然道:“大哥,咱们回家去吧,你胸口湿了一大片,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她柔声关切,语气中充满了怜惜,就如一个年轻妻子,叮嘱着他工作太辛苦的丈夫,要他休息一般,她已忘了在她身旁的是武林中年轻一代顶尖的高手,就是千军万马,就是成群高手攻击,这优雅的青年也能泰然度过,那区区气候寒暑焉能对他有害?可是她心目中却不这样想,她只想到对心爱的人关心,不管他是怎样的强人。

  齐天心听得心中一阵温暖,扶着庄玲香肩道:“太阳就要下到山下去了,天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小玲我们回去。”

  庄玲幽幽道:“太阳下去了,就什么都瞧不到,在没有下去那一刻却是最美的,但为什么只有那短短一剎那,大哥,难道世上美好的都是短暂的吗?”

  齐天心是公子哥儿性子,他出身高贵,既有化不尽的银钱,又有极高武功,做任何事都是得手应心,是以阅世甚浅,根本不识世事之苦,何曾想到过这些问题,这时听庄玲一说,怔怔然不由呆了。

  庄玲瞧着天心一副茫然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我性子本来是很快乐的,我不该惹你伤感,你刚才替我买的奇珍异宝被那老贼偷去大半,我起先很是惋惜伤心,后来想想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不过是用来装饰人生的,有之固然美好,没有又有何妨?”

  齐天心接口道:“小玲,你不会没有的,咱们转回去再买!”

  他不停催庄玲回珠宝店,庄玲瞧着天心,心想这潇洒似玉的公子哥儿实在纯洁可爱,根本就不知道愁苦是何物,当下嫣然一笑道:“我突然不爱这些玩意儿了,可不可以?”

  天心奇道:“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替我省钱来着,小玲我真的告诉你,这一生一世,咱们有再也花不完的银子。”

  庄玲斜睬着天心,双眼带媚半笑半嗔道:“你说是‘咱们’?”

  天心点点头,只觉一双滑腻温暖的小手握着自己双手,庄玲高高兴兴地道:“‘咱们’虽然有钱,也不必乱花呀,‘咱们’可以多做些好事,像救助穷人啰,像碰到灾荒年赈灾民啰,总而言之,要做的事可多得很,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完。”

  天心笑道:“你放心,就是你把洛阳李家珍玩铺买空了,对‘咱们’的钱不过九牛一毛,小玲你想想看,做生意不过是要赚钱,我常常买很多很多我用不着的东西,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摇头道:“我不知道。”

  天心得意地道:“我买很多东西,不是有很多人能赚钱吗?这样不是大家都很喜欢吗?”

  庄玲想了想道:“你说得不对,可是我却找不出你的错误,姑且算你对,可是咱们也不必真个把李家老铺买空。”

  齐天心道:“小玲,从前爹爹叫我在江湖上去历练,我初入江湖什么也不懂,但爹爹叫我行侠仗义,我看到不平的事伸手便管,也不知真正谁是谁非,看到别人可怜便送银子给他,却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解决的。”

  庄玲道:“你心中一定有故事,说给我听可好?”

  齐天心道:“有一次在徐州乡下,有一个十四五岁小男孩父亲早死了,母亲又病得急,大年夜里别人都在兴高采烈吃着年夜饭,他为了多赚几文钱替他娘瞧大夫,沿街叫买烤白果,小玲,烤白果你吃过吧!”

  庄玲拍手道:“大哥你是说那冬天放在火炉上烤裂了口,香气四喷的白果吗,小时候我顶爱吃的。”

  天心道:“我见到那孩子,问了原因,要给他一锭银子,他再怎样也不肯要,你道是为什么?”

  庄玲道:“这孩子家教不错,不甘白要人家施舍。”

  齐天心赞道:“小玲你真是聪明,这小男孩真有志气,我见他不肯要钱,情急之下便想到一个方法,要他替我洗刷我那青骢马。”

  庄玲插口道:“大哥你自己才叫聪明,这种施舍方法,那小孩子才能心安理得。”

  齐天心道:“其实我那马儿天生好洁,每天自己都泡在河里洗得干干净净的,那孩子冻着双手,凛冽寒风将他吹得小脸通红,他卖力地将马洗得发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将马儿牵来,我报酬他一锭银子,那时候他那种欢喜的表情,骄傲得好像天神一般,我站在那儿好半天,直到孩子走远了,天上飘起鹅毛般的雪花,我才如梦初醒般回到客舍,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得到了结果,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尊严,那并不因为贫贱富贵而有所区别。”

  庄玲仔细听着,心中十分感动,这聪明的大少爷,心地纯良是不用说的了,而且也有他自有的深度,不由对他爱慕之中,更加了几分尊敬,当下接口道:“大哥你做得真对,难怪江湖上人都称赞你,说你行侠仗义,真有魏无忌信陵之风。”

  齐天心见她诚恳地称赞自己,心中又高兴又感不好意思,连忙扯开话题道:“那老者不但轻功惊人,便是手上功夫也是闻所未闻,小玲,你包裹提在手上,现在还是包得好好的,他怎能从中间带走东西?”

  庄玲气道:“我真胡涂,等他走远了,我才发觉包袱轻了一多半,还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回去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齐天心心中沉吟,他出身武林世家,父亲昔年是天下第一高手天剑董大先生,他父子俩感情极是融洽,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好友,那些江湖上各门各派奇人掌故,每当傍晚饭后,便成了他父子俩的话题儿,是以齐天心对武林各派可说是了如指掌,可是他苦思之下,竟想不起这老者的身分。

  庄玲忽道:“大哥,那老贼刚才不是拍过你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齐天心顺手一摸,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素笺,两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大字:“近来南方时疫,数千里漫无人烟,闻君慷慨大名,略施小计,已为数县人筹得汤药资矣,代君行善,君知悉必感激老夫,长安有事,公子前程万里,何不前往以安人心,代问令尊金安,故人多情,不知昔日英风尚在否?”

  信尾签了一个白字,写得龙飞凤舞,齐天心恍然大语叫道:“原来是中原神偷白老前辈,爹爹说他在三十年前绝迹江湖,想不到仍然健在,爹爹知道了不知有多高兴哩!”

  庄玲哼了一声道:“偷了别人东西,还要别人感激他,我可不服气。”

  齐天心道:“小玲你不知道,这位老前辈一生所做的事,看起来都是疯疯癫癫,其实没有一件不是大仁大义,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长者,他天生诙谐,将来咱们再碰见他,请他讲故事,包管你听得欢喜,笑口大开。”

  庄玲女孩心性,到底气量狭窄,眼看自己心爱之物被人顺手牵走,天心却反而称赞偷儿,这口气如何压得下,冷冷地道:“啊哟齐公子,你今年才几岁了?你说他三十年前失踪,那时你还没有生出来,怎么知道他所行是真是假,又怎知道他会说笑话,好像是亲耳听过一样。”

  齐天心被她抢白得答不出话来,庄玲见自己话说得重了,过了一会搭讪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好人,拿别人东西总是不该,大哥,他说长安有事,是什么事呢?”

  天心摇头:“这个我也不知,目下咱们横竖无事,到长安去瞧瞧看可好?”

  次日两人并辔骑在长安而去,不数日来到这关中名城,才一进城,便见街上来往行人中夹着英气勃勃的江湖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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