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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二


  ▼六二 情是何物

  就在武林群雄各持强理,争拥盟主之际,董其心却仆仆风尘,笠星戴月随在甘青总督安大人大军,混充一名军中夫役。

  那大军东行,来到咸阳一带,关中之地自来民生富饶,衣物鼎盛,平原千里,沟渠纵横,举目间尽是青葱稻田,可是安大人似乎身负急命,挥军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其心上次一眼瞧见凌月国主混在军中,他心中大震,便和马回回分手,那马回回素知其心能耐大得紧,不然智慧若凌月国主,也被其心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一败涂地,是以放心其心一个人去,就是被凌月国主识破,其心只要表明身分,那几十万大军中要想对其心不利,真是白日梦想了。这以暗击明,原是其心最拿手之作,当下不动声色,依样葫芦,乘夜点倒一名小卒,着上军士服装,暗中注意新遭大败的凌月国主。

  到了夜晚,全军畔渭水而驻,营连数十里,此时正当水发之时,渭水混浊,滚滚黄浪,伙夫汲水澄清,其心独立河边,伫立良久,忽然大大不安起来,正待举步回营,忽然背后一个粗暴的声音暗道:“兔崽子,叫你替爷爷挑水,你倒偷懒看什么鸟风景,你奶奶的,看俺打不断你的狗腿。”

  其心一回头,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怒目而视,此人满面短须,是个伙头军,其心连忙应道:“是,是,俺这就来了。”

  他回到厨房,挑起一担水桶,才走了数步,忽然背后一片肃静,其心心中诧异,大凡军中伙夫都是没有规矩,任是百战雄师,钢铁队伍也是一样,伙夫总是随便惯了的,聚在一起不是言不及义的胡吹,便是赌搏打斗为乐,这时居然鸦雀无声,其心回头一瞧,连忙飞快转过头来,慢慢往渭水边走去。

  原来甘青总督安大人来巡视造饭伙食,他正在询问一个炊事军士,态度和悦,夸道辛劳,其心和他一个照面连忙转身,安大人并未发觉。其心边走边忖道:“瞧这安大人真是人杰,以总督之尊亲自到厨房查看伙食,而且对伙头们丝毫没有瞧不起的神色,难怪全军人人都甘心为他死呀,听说春天里关外一场大战,伙夫们也加入战斗,半点不见逊色,为将之道,首重能得军心,安大人数十年南征北讨所向无敌,深得此道。”

  他放下水桶,满满打了两桶水,等到安大人走得远了,这才挑起走回,将水倒在缸中。来回挑了十几担,天色渐渐昏暗,忽见远远人影一闪,一个熟悉人影往河边飞奔而至,但见那人身形高大,身着军士服色,走向河边,举步之间龙行虎跃,暮色苍苍中,其心瞧得清楚了,正是凌月国主。

  其心在暗处静观动静,只见凌月国主满面喜色地走到河边,手中握着一把枯枝,对着河心望了望,选择一处狭窄之处,手一扬投出一枯枝,身形一扬,竟往那汹涛涌涌河中跃去,脚一点,又往前掷了一段枯枝,这时河风劲吹,那枯枝何等轻飘,竟能激射五六丈之外,方向丝毫不变,落水之际,不过剎那时间,便被巨浪卷去,可是凌月国主身形一起一落,就在这剎那时刻,借着一点枯枝浮起之力,在汹涌波涛中,竟如行康庄大道一般。

  其心又惊又佩,骇然忖道:“这凌月国主武学实在深湛,从前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每被人认为神化,想不到世间真有人能练成这至极功夫,不知爹爹和伯伯能不能办到。”

  转念又想道:“武功练得像凌月国主一般,真是难上又难,可是他仍然不满足,贵为一国之君也便罢了,还想窃霸中原,人心之不知足,以此公为最了。”

  他沉思间,凌月国主身形愈来愈远,渐渐的隐没在暮色之中,其心忽然心中狂跳忖道:“那厮满脸喜色,不知有什么阴谋得逞,不好,莫要是安大人巡行时着了他的道儿?”

  他想到此处,心急如焚,一时间沉吟无计,飞身往中军大营走去,离此总有十数里,其心施展轻功走了数里。忽然远远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末将秦孝恭,恭迎大人莅临。”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笑道:“孝恭,你容光焕发,想必有得意之事,哈哈!”

  其心心中一松,脚步自然收慢,心想:“这几天听军中人谈论,秦将军击破凌月国主领第一功,是个上下爱敬的勇将。”

  他心中盘算,不知凌月国主到底碰上什么得意之事,只怕多半与安大人不利,这次全军东行,毫无人知道目的何在,其心数次窃听几员领军参将谈论,也都是半点不知,自己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其心沉吟半晌,决定今晚探听一下安大人大营,他本不愿与安大人再相见,免得惹上许多烦恼,可是事到如今,说不得必要之时,也只有露面了,当下走回营中,匆匆吃了晚餐。明月初上,其心缓缓向中军走去,走了半个时辰,只见警卫愈来愈是森严,每隔数步,便是一个岗哨,虽是急行军途中,布哨人马仍是精神凛凛,黑暗中甲盔森森,刀枪出鞘。

  其心低身闪过卫哨,不一刻来到大营,那安字大旗临晚风而立,噼噼啪啪发出轻响,帐营中灯火莹然,两个长长人影相对而立,似乎正在对弈。

  其心闪身暗处,凝神往帐内一瞧,那坐着的正是甘青安大人和年轻谋士李百超,两人正在对弈。

  李百超手执白棋正在沉思,久久不能下着,忽然安大人苍劲的声音低声道:“百超,咱们身负重命,日夜兼程赶路,我真恨不得一日千里以赴君难,怎么今天皇上又突然下了圣旨,叫全军过渭河待命。”

  李百超似在沉思,半晌才惊觉道:“学生也正在思想此事,好生令人不解。”

  他边说边又下了一子,安大人双目凝注棋局,良久喟然叹了口气道:“百超,你这子不但作成一劫,突破包围,而且主客易势,眼看我一大片土地尽失,所谓一子之差,满盘皆输,算了,我认输了。”

  他轻轻站起身来,转身踱着方步。李百超道:“总督心神不宁,学生侥幸之至。”

  安大人忽道:“百超,我棋力较你如何?”

  李百超接口答道:“总督棋力已臻高手之列,学生望尘莫及,学生记得与总督大人对弈何止百次,从来就没胜过一次。”

  安大人沉吟道:“什么叫百无一失?世下岂有永不败之局?百超,我胜你百次,今日毕竟输了,那百次胜利又有何用?”

  李百超心中一震,安大人天性豪迈开拓,今日怎会对棋局输赢计较起来,他沉吟一会道:“大人发现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安大人沉声说道:“百超,我安靖原一生军旅,虽说不上完美无过,但自信唯求心安理得,咱们男子汉光明磊落,义之所及,生死又安足论?”

  李百超道:“大人人格高超,这是天下百姓均可熟知的,大人有何忧心之事,学生不知能否替大人解些许之忧。”

  安大人不语,半晌喃喃地道:“我虽胜了百次,毕竟败了一次,百超,世上人难道真不能推赤诚之心以待人?歼灭大军,攻城占地,开拓疆土,这是为将之任,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最难得是能妥善遣散百战之师,解甲归田不生兵散之乱,百超,希望你记住我今夜之言。”

  李百超听得愈来愈不对劲,他知元帅素来对他都是推心置腹,可是今夜竟有难言之隐,心想元帅一定有极深苦衷,自己不便要他说出,只暗中留意便得。

  安大人又道:“百超,你有谋国之才,真是少年沉着,老气横秋,从前汉高祖用萧何则根本固,你才不下萧相国,可惜生不逢时,唉!生不逢时,真是人间之大不幸。”

  李百超再也忍不住道:“士为知己者死,学生遇大人可谓三生之幸,何言不幸?”

  安大人慨然道:“百超,你说得对,士为知己者死,虽死何憾,你去休息吧!”

  李百超一怔,忽然由帐内走出安大人爱女安明儿来,口中叫道:“爹爹,姆妈又有信函来啦!”

  安大人唔了一声。安明儿见李百超不住向她使眼色,也不知是什么事儿,横了百超一眼,李百超起身告辞退下。

  安明儿道:“爹爹,你要看信吗?”

  安大人道:“你妈说了些什么?”

  安明儿吐吐舌头道:“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私看爹爹的信呀!”

  安大人凝视爱女一眼,只见她脸上爱娇神气,但眉间却有薄忧,稚气大消,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原来上次安明儿偷看妈妈用快马送给爹爹函信,满以为是什么要紧大事,却不料满纸都是相思叮咛之情,安明儿想到爹爹姆妈年纪越大,情爱弥坚,心中不由得痴了,正在出神之际,被安大人瞧见了,他并不点破,只装作不知。

  安大人忽道:“明儿,你今年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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