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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两人抚掌大笑,其心想到这两日夜间,故人凋零,目下唐瞎子又将走了,忽然一种无法压抑的离情袭了上来,以他深沉,竟是忍耐不住,笑声中唐瞎子只觉手背一凉,他的感觉大是敏于常人,心中忖道:“小兄弟怎么哭了,他平日英风飒飒,此刻难道是以为我无救了,是以流泪。”

  唐瞎子大声道:“放心小兄弟,唐瞎子命又臭又长,总要看到小兄弟名扬四海这才能见阎王去!”

  其心勉强笑道:“唐大哥,小弟等着你便是!”

  唐君棣连声叫好,他此时心情大好,心中只是忖道:“我如能破解万毒,这功德不也大得紧吗?武功失去了我更能精钻此学,又打什么紧。”

  他扶起竹杖,向其心挥挥手径自走了;其心看着他那巍巍身躯,虽是步履蹒跚,可是彷佛之间背后放出一团光辉,其心心中忖道:“人言佛光普照,成佛之尊顶上有光,唐大哥,其心其行,也真可立地成佛了。”

  那竹枝笃笃之声愈来愈远,其心不再逗留,他为了挽救武林浩劫,自己身受穷人百般轻蔑不用说,好友又一个个为他受累,如果不能臻得全功,那是百死莫赎的了。

  他飞快穿过林子,翻山越岭只寻捷径,走了数日兰州已是遥遥在望,他又背了一遍强记下的机要,这才昂首挺胸进城。

  这日正是新年初一,他东奔西走,这数年之间,哪里还记得过年过节,这时只见大街小巷桃符遍贴,满地都是爆竹纸屑,行人熙攘,好一番新正气象。

  其心漫步走去,忽见一个孩儿,穿着大红新棉袄,头上也载了一顶鲜艳皮帽,整个身体只有一双小手和冻红的小脸露在外面,那孩子顶多只有四五岁模样,生得极是清秀可爱,正随着大人打拱作揖,一双小手捧得紧紧,却是脸上笑瞇瞇的好不可爱。

  其心见这孩儿生得可爱,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孩儿胸前小兜中满满装着全是红包,大人们还是不停地送,可见这小儿真是人见人爱了。

  那小孩儿忽然转过头来,他当其心盯着看他,心中却是一点也不害怕,黑漆漆的两只大眼溜了一溜,指着其心对他母亲道:“这位大哥好好看啊!比华哥哥还好看得多。”

  孩儿的母亲溜了其心一眼,笑叱道:“麟儿莫乱叫,是大叔不是大哥。”

  其心见他母子俩又笑又说,真是令人羡慕,那孩儿似乎对其心特别有好感,不住向其心招着小手,口中不停地道:“大叔!大叔,到我家吃饭去啊!”

  其心见他天真无邪,心中暗笑忖道:“你这娃儿倒是四海,年纪虽小,大有豪士之风。”

  其心向小儿挥挥手,那小孩儿的父亲也向其心看了一眼,只见其心相貌斯文,气质清华,他也是个大有阅历之人,虽见其心穿得陈旧,可是丝毫掩不住高雅风姿,心中不禁暗暗喝采,忖道:“西北地区,哪里走来如此人物?”

  当下拱手一揖道:“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小儿对兄台倾慕已极,就是在下也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其心见他出言不俗,连忙还礼道:“晚辈姓董,令郎玉雪可爱,真是人间宠儿,兄长有子如此,真教人好生羡慕。”

  那人年方三旬,白面微髯,他向其心微微一笑道:“小儿已代主人留客,兄台如肯赏光,小弟舍间就在前面不远。”

  那小儿见父亲和这俊少年只是寒暄,他却是一句话也不懂,心中甚是烦心,忽然发现一桩奇事,嘟嘴道:“爹爹,这位大叔过年怎么不穿新衣服?”

  那中年汉子连忙喝叱,向其心作揖道:“小犬年幼,兄台大量,万祈莫怪。”

  其心微微一笑道:“令郎天真烂漫,小弟喜之不胜,何怪之有。”

  他心中却甚感凄凉,他自幼失母,和齐天心命运却是一般。孩儿一年到头就只盼望过年,有吃有穿,其心却从未享受过,他愈瞧那孩子儿愈是可爱,自己风尘仆仆,难怪这幼儿要奇怪了。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元宝放那孩儿兜中,向那中年一揖作别,那中年却在沉吟,孩子已叫道:“我要这位大叔别走,爹爹你快留住他!”

  其心向他一笑,闪身人丛之中,忽然远远传来一阵击锣之声,一阵声势雄壮的叱喝:“安大人到!安大人到!”

  其心定眼一瞧,街上百姓都纷纷让道,前面两人抬着两块巨牌:“回避!”“肃静!”

  真心忖道:“只怕是甘肃安大人到了,他新春出巡,不知为了什么,人家老百姓一年到头好容易有个休息,上街瞧瞧热闹,又要回避于他。”

  他四下瞧去只见众百姓并无不快之色,都是笑嘻嘻地闪在路两边,前面北风吹过,一个绣金大“安”字旗在风中展起,猎猎飞舞,好不神气。

  等到安大人官轿一到,众百姓更是齐声欢呼,呼声震天,忽然轿门一开,一个五旬左右清癯老者缓缓站起身来,一张国字脸,剑眉挺鼻,文雅之中却带着威严,只觉依稀间有三分像安明儿。

  自这人一露身,众百姓更是欢喜,纷纷向总督拜年,自古以来,中国官场威仪何等人物,这总督乃是一方大员,位极人臣,像安大人这样随和和百姓见于街市之中,倒是未见的了。

  安大人缓缓道:“多谢各位乡亲老伯!”

  他出言虽缓,却是字字清晰,其心忖道:“安大人内功也自不弱!”

  安大人不住向众人点头招呼,众百姓对他感戴极深,人众愈挤愈多,其心暗想自己适才错怪了他,这安大人原来是万家生佛的大清官,心中不由大喜,也不知是替安明儿喜还是为什么,只觉很是愉快。

  安大人正待归轿,忽然眼角一扫欢呼道:“百超,你真是忙中偷闲,好容易几天休息,也不在府中清静养养心,倒出来赶热闹了。”

  其心顺安大人眼光看去,只见那人正是适才自己交谈的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长揖肃容道:“安大人勤政于民,真是文曲下凡,我甘肃百姓真是多年积德,能属大人治下了!”

  安大人一笑道:“百超,你不用跟我口是心非,你心里不知又在转什么鬼主意儿,说不定是说:‘你这官儿连新年也要骚扰百姓,真是大大不该。’好,我这就走!”

  众人见总督如此随和可亲,更是心中感激,只见那中年汉子道:“安大人时时心怀百姓,自是上天降福,学生昨夜接获急报,甘西已获甘霖,旱象全消,来春丰收可卜。”

  安大人大喜,按不住站了起来道:“百超休得骗我!”

  那中年汉子道:“治下无戏言,学生在安大人旗下怎敢打盗,只是学生昨夜接报已迟,不便打扰大人度岁,这才想今日下午禀告大人。”

  安大人连道:“好!好!好!既是甘西有雨,那来年黄河之水灌溉是不会有问题的,我也不必去青龙寺了。”

  其心忖道:“安大人新年便替百姓求雨,这样的好官儿实在少见。”

  安大人向中年汉子道:“百超你真逍遥,晚间来府中如何?”

  那中年汉子道:“多谢安大人,学生下午尚须过访友人。”

  安大人一眼瞧见那中年汉子可爱的孩儿,招手叫他过来了,想要赏个红包,他伸手入怀,却无分银,一来他居官已久,随处都有人安排招呼,二来他为人勤俭,不好财货,这金钱银两未放在心上,一时之间,竟拿不出来。

  他情急之下,向轿夫示意,那轿夫甚是乖巧,偷偷献上一个两重的元宝,安大人接过,放在那孩儿手中,又摸摸那孩儿的头,他抬头一瞧,只见四下百姓忽然肃然,那中年汉子百超眼中闪烁着晶莹泪光。

  安大人大奇,中年汉子从孩子手中取过元宝,他激动之下,声音发咽,好半天才道:“麟儿你谢安大人恩典,安大人您……您……爱民若溺,刻苦自己如此,这教我甘青百姓如何能报此恩?学生谨身受教,永不敢忘大人之身教。”

  安大人不解,他见百姓一个个都瞧着他,眼光中流露出千般感恩,真恨不得为他赴死,他心中甚是感动,默默忖道:“真是尧舜之民也,真是尧舜之民,可惜我哪能及古圣先贤之万一?”

  他见众百姓都甚沉重,心想这是大年初一,正是万民欢腾之时,自己最好快走,他原是无意之举想不到百姓竟会激动如此,当下一挥手对中年汉子道:“百超,你胡说些什么,我安靖原愧对百姓,只求多谋补救,何功之有?”接着哈哈一笑道:“百超,我虽有偷闲半天之思,可是朝廷威仪,倒是你落得逍遥自在,任性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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