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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他一念及此,便装着怒气勃勃地道:“姓徐的,俺们敬你是前辈,这才恭恭敬敬的。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胡打一通,莫说俺们并没有丝毫为难姓查的,便是真的有,凭我天全教还不敢认吗?你如此无礼取闹,这笔账将来总是要算一算的。”

  他这番明为怒言,其实旨在解释他并没为难查汝安,只是经他这张利口一说,倒显得既不卑下又不吃瘪,委实是面面俱到。

  哪知破竹剑客此刻正在思索一两句尖酸刻薄的骂人话,那天全教主这番话,听在耳中,却不曾细加思索,蛇形令主等了一会儿了见反应,正要再来一套说辞,那破竹剑客忽然面露一丝得色,原来他己想到骂人佳句,当下张口就骂道:“咦,你们这几人怎么还没有自刎?”

  天全教主见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不禁一怔,破竹剑容这句话原是一个楔子,接着便开始滔滔不绝地骂道:“想当年华中独脚大盗甘凉干了采花的勾当,被天下英雄逼在九华山顶,独门兵刃五行轮被人扯脱了手,他无颜见授他五行轮的师父,便引颈自刎,想那甘凉虽是个采花贼,却也知道兵器乃是练武人的命根子,还有——”

  他咽了一把口水,继续道:“还有,我老人家从神州过的时候,就亲眼看到一个地头蛇把十几个无赖按在地上打,他也不怎么,但是,别人把他兵器夺去之后,他便一头撞死墙上,可叹啊可叹,堂堂一个天全教主,竟连采花贼、地头蛇都不如……”

  他年纪虽老,说话却是口若悬河,前面那大盗甘凉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至于后面那什么地头蛇的事,可就完全是他老人家信口雌黄的了,只是他腹稿在胸,一口气说来,连呃都没有打一个,叫人听了着实有几分相信。

  天全教主听他想了半天,原来竟是说出这么一篇话来,当下不禁做声不得,那白三光却冷笑道:“那采花贼、地头蛇便死一百一千又打什么紧,只是我白三光若是一死,那岂不让你徐老儿横行天下了吗?”

  破竹剑客咦了一声,连赞道:“你这厮口齿不错,不错!”

  破竹剑客破口骂了一场以后,只觉周身无一个毛孔不舒畅,心中一定,就想到方才天全教主的话来,这一想,顿时一怔,他把前后因果细细想了一遍,当下心中雪亮,暗暗跌足道:“糟啦,这回给那五个糟老头耍足啦,这个场面可非找回来不可!”

  但他脸上仍然露出无比得意之色,指着天全教三人大骂道:“人无廉耻,猪狗不如,我老人家也懒得同你多说,异日有缘,当得再教训你等一顿。”

  他胡言乱语一番,陡地拔起身形,足不点地的去了,众人只觉一阵风起,东海珍珠岛主的身形已是无影无踪。

  天全教主是个极端神秘的人,就连白三光、令狐真等人都不知道他的底细,创教以来,仗着武功高绝,行踪诡秘,在武林中已造成了令人谈而色变的秘密组织,今日三大高手联合之下,竟然栽了这么的一个跟头,若非令狐真那根皮索柄儿,便把天全教的前途全葬在徐熙彭手中,天全教主望着破竹剑客踪影消失的地方,喃喃道:“看来只有师父来对付这老儿了……”

  令狐真方才在紧急中不服从教主之命,他以为此刻天全教主必然发怒,哪知教主只谈谈笑了笑道:“这老儿少说也是九十以上的高龄啦,那身功力是不必谈的了。”

  对于方才之事竟是提也不提。白三光故意道:“方才若是令狐护法及时施出班禅掌的话,也许……”

  天全教主忙岔开道:“今日之事,只有咱们三人知晓,那徐熙彭是前辈高人,我瞧他绝不会提,咱们也不要再提啦。”

  他仰首望了望天,已是半明了,灰白色的晨光,看来是个阴雨的天气。

  他想了一想,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交在白三光手中道:“我先走一步,你们招呼一下天门舵的兄弟,就赶快到沉沙谷去,然后依计行事。”

  令狐真浓眉一扬,白三光惊道:“沉沙谷?”

  天全教主点了点头道:“不错!”

  唰的一声,全身黑衫的天全教主已在七丈之外!

  天空中飘着丝丝细雨,那珍珠般的小水珠,随着微风乱舞。这是何等的情意!雨在西北是罕见的。

  但仍有一幅更罕见的景象——

  在一个极险峻的山峰上,盘桓着一条羊肠小道,两旁古木参天,长草掩膝,平时就是骄阳烈烈,也见不到多少阳光,何况是这风雨晦暗之日,更显得阴沉怕人,也难怪有空山少人迹之叹了。

  雨几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树上,也落到了两个正在赶路的人的身上。

  如此高山,又是风雨阴晦的当头,怎会有人在行色匆匆,而拣这样荒僻已极的羊肠小径呢。

  这两个人都是年老的,但他们步伐却出人意外的强劲,他们仿佛是有无限心事,也好像是喜于沉默,两个人都默默地不言不语。

  不时有些雨花,飘落在他们的脸上,或者黏在他们的白胡子上,但他们也不加理会。

  周遭是死寂的,连山居的猴子,林中的鸟儿,也都躲在自己的案居中,而片片乌云早已把太阳压得透不过气来。

  良久,他们仍在放步奔着。

  忽然,其中长得比较瘦削的一个说话了,他抬起头看看天空,皱皱眉头,例着嘴苦笑道:“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这话仿佛是对自己说一样,连同行的那老儿都不看一眼,而另外那人却也不理会,只是轻轻地嗤了一声。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个老儿是同床异梦的,他们心中是有着极深的介蒂存在,要不然,一路上谈谈话,也可减去几分跋涉中的无聊与沉闷。

  原先那人脚下并没因说话而放松,他们并肩奔着,要不是因看这蜿蜒的道路所阻碍,他的速度似可加倍。

  但现下他们那分速度,已可使山猴瞠目了。

  那人微咳了一声,又道:“我说令狐兄,你看何摩那厮真个死了没有?”

  敢情他们是天全教的左右两大护法,令狐真和白三光!

  令狐真最讨厌别人没三没四地乱答腔,但现下自己屈居天全教中,也不得不敷衍这白三光几句,他无声无息地又跨前了两步,方才微然长吁道:“白老大,生死有命,成事在天,你我又哪能知道?”

  白三光听了心中一噤,更奇怪“天台魔君”何时有了这种消极的思想,但他本来并不是想多讨论何摩的问题,因此他迅即接口道:“令狐兄,你我为这天全教拼命,到底是为什么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还要听命于那青年小子。”

  令狐真微微用眼角瞄了他一眼,平静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反正我给他卖三年命就是了。”

  白三光咯咯干笑了两声,进一步地试探道:“我白某人也算栽到家了,当年岳麓山一仗,竟败给那怪物,害得我如今要拼掉老命。

  “哈哈,那知道令狐兄这等鼎鼎大名的人物,也会受了那老儿的暗算,上了这么一个大当,哈哈!”

  令狐真闻言大怒,心头涌起一股怒火,但他为人城府极深,又岂会显露出来,他张开嘴,猛吸了两口气,那冰凉的冷气,加上小雨珠儿,使他的喉头有一阵清凉的感觉,因此,他方才能克制自己,他冷笑了一声道:“白兄可能是受了那人的暗算,但我令狐真可是技不如人,当年居庸关上受挫,那人可没耍什么诡计!”

  白三光闻言,老脸飞红,心中更加对令狐真不满,只因白三光也是一派宗主,就是为人比较阴鸷,但他哪有自知之明?他总觉得令狐真处处在奚落自己。

  他扬声道:“令狐兄说得客气,但术业有专攻,当年那人在掌上取胜,焉知老兄兵器上的造诣不如人啦!”

  令狐真明知他在试探自己的心意,也可能是教主叫他来试的,但平素他极为自负,上次居庸关之役,他输得并不甘心,但他也极重信义,言出如山,要不然以堂堂藏派宗师的身份,怎肯屈居天全护法的地位?

  说老实话,他对天全教的有些作为,非常看不上眼,但他都隐忍着不说,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议,他想:“你们怎地胡作胡为,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时候犯到我老儿,我令狐真就不客气,通通给你来个总清算。”

  但他也知道天全教中的能手也不少,自己虽不怕他们,但给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打算,总是麻烦,因此,他更讨厌白三光,因为白三光最喜揭发人家隐私。

  因此,他冷冷地回答道:“白兄真会说笑话,会家早就心会神通,真力无往而不利,那分什么拳、剑之流?白兄你也太看重我令狐真了。”

  白三光又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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