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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辛捷雖然聽見,但豈肯臨危拔劍自毀聲望,悶聲不響,兀自徒手力搏。

  兩人倏起倏落,又力戰了百招左右,辛捷額上已微微見汗,氣喘也加劇起來。

  高戰猛然想起辛捷在出關之際,曾黯然吟過的詩句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是多麼淒涼和不祥的句子啊!難道辛叔叔早知不能生還,寧作異地孤魂了麼?

  高戰想到這兒,不期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忖道:「不能!不能!我不能讓辛叔叔死在關外,辛嬸嬸還那麼年輕,平弟還那麼幼小,何況天下武林正義,還仰仗他去維護呢,寧可我代他死去,也不能任他毀在枯木手中。」

  他主意一定,豪氣沖霄,大喝一聲:「辛叔叔且請暫歇,戰兒來替你了!」短戟一揮,搶撲了過去。

  但他身形才起,黃木老人卻橫身攔在面前,叱道:「高戰,你想幹什麼?」

  高戰喝道:「匹夫,閃開!」戟尖一橫,猛掃過去。

  黃木老人吸腰凹胸讓開鋒刃,左臂疾揮,逕來扣拿高戰的手肘。

  高戰此時情急如狂,不由自主抖戟回圈,使出了「大衍十式」的起首招「方生不息」。

  黃木閃身稍慢,登時被戟尖掃過前襟,「嘶」地劃裂三寸長一道裂口,心頭一凜,急忙後退,高戰人戟合一,已向枯木老人飛撲過去!

  驀然間,一陣朗朗吟聲,隨風傳來,吟的是「大千世界,虛虛幻幻,真既是偽,偽即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

  高戰短戟已經即將出手,聽了這陣吟聲,心頭一震,沉氣落地,扭頭卻見曠野中歪歪倒倒奔來一個人影。

  那人腳下竟十分迅速,不一會已經林邊,只見他一襲僧衣,足登芒鞋,頭上光禿禿剃得精光,竟是個老年和尚。

  和尚似被辛捷和枯木老人激烈的拼鬥所吸引,遠遠駐足望了一會,忽然笑道:「辛捷啊!高戰!又是你們這兩個惹事生非的俠客,終日刀劍拼鬥,難道沒個完的時候嗎?」

  高戰吃了一驚,細看那和尚似有幾分面熟,只因站得太遠,竟想不起曾在那兒見過。

  那和尚又指著勾漏二怪笑道:「枯木啊!黃木!又是你們這兩個孽障,你們只知爭強鬥勝,難道忘了破書本上,在下給你們留下的禮物?」

  黃木老人和枯木老人聞言神色大變,枯木老人虛幌一掌,抽身躍出戰圈,急聲喝道:「下毒的就是他,黃木,千萬別讓他再逃了!」

  二怪旋風一般向和尚撲去,那和尚轉身便走,一邊高聲作歌道:「忘了憂,忘了愁,海闊天空任遨遊,得放手,且收手,豈有美滿明月永當頭,說什麼英雄豪傑天生就,道什麼富貴榮華前世修,悠悠歲月催人老,黃土一抓掩風流……」歌聲漸遠,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高戰聽這歌聲,猛的記起一人,喃喃自語道:「啊!是他!是他!但他幾時又當了和尚呢?」

  這時,辛捷喘息方定,如夢初醒,忍不住詫問道:「戰兒,你認出那僧人是誰嗎?」

  高戰道:「他必是毒君金一鵬。」

  辛捷一驚,道:「怎會是他?分明是個和尚!」

  高戰道:「我記得勾漏二怪取得枯木神功秘笈的時候,曾擔心二怪神功練就,會亂殺無辜,金前輩當時誇口說過不妨。方才二怪一聽和尚提到書本,便口口聲聲叫那和尚是下毒的人,至今想起來,莫非金前輩早在枯木神功上下了暗毒,二怪事後發覺,才會恨他入骨。」

  辛捷聽他說得有理,不禁也嘆道:「可惜毒君一世英雄,晚年之際,竟會出家當了和尚。」

  高戰道:「他人本有些瘋癲,對世情恨多於愛,方才他來時吟的詞句,記得從前對我提過,唉!方才怎會一時記不起來。」

  辛捷輕嘆一聲,默默向馬兒行去,神色一片黯然。

  高戰低問道:「辛叔叔,咱們去大戢島嗎?」

  辛捷搖搖頭,道:「不!先去山海關,叔叔還有約會未了呢。」

  言下神情,竟比出關時還要悽惶了許多……

  兩騎馬緩緩踏過曠野,雪地上又添了兩行蹄印,雖是來時的舊路,但誰知坎坷途中何處才是終點……

  ***

  風雪都停了,城樓上響起了三更!

  一片烏雲馳過,雲層下閃露出一輪皓潔的明月。

  皓月是聖潔的象徵,因為它柔合而均勻,光而不耀,盈而不溢,永遠那麼公平無偏的照著大廈高樓,也照著簡陋的茅屋。

  但天下的事,卻永遠不是十全十美的,皓月的光輝雖沒有偏袒,但歡樂的人見它欣慶,憂愁的人見它,卻憑添幾許感傷。

  今夜──

  山海關上皓月當空,映著地上積雪,大自然將這醜惡的世界,裝扮得粉搓錦團,一片潔白無瑕。

  三更剛過,城頭上陡然出現一條人影。

  這人穿著一件黑色夜行衣靠,紮束得十分俐落,腰間圍著一條閃閃發亮的軟劍,輕登巧縱,越出了城樓。

  他身輕似燕從城上飄下來,迅速地繞著城邊,伏腰飛馳。

  今夜的月色好像跟他過不去,黑衣映著白色,反倒十二分顯目,因此他不得不緊貼牆角,盡量讓城牆的陰影,掩蔽他暴露的身形。

  不片刻,到了一片曠野。

  夜行人攏目張望一陣,臉上現出失望的神色,低聲自語道:「咦!怎麼還沒有來?今兒不正是十五月圓之夜嗎?」

  他不禁仰頭再看看那掛在天空的月亮,一些也不錯,月兒圓得像一隻大磁盤,可不正是十五!

  夜行人輕吐了一口氣,屈一腿跪在地上,喃喃祝壽道:「爹!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夜果能殺了辛捷,替你老人家報仇雪恨。」

  事也奇怪,他這裡祝禱才畢,耳中忽聽得一陣得得蹄聲,遙遙而來。

  夜行人急忙旋身貼著城壁,縱目望去,果見一騎健馬,順著城垣緩緩行來,馬上坐著一個人,面孔雖然背著月光看不清晰,但那人穿一件藍色長襟,頸上正圍著一條白色絲帶,遠遠望去,十二分醒目。

  夜行人的一顆心,緊張得險些要從口腔裡迸出來,雙手忍不住微微發抖,他私心忖道:「辛捷是成名大俠,武功自是十分了得,除了暗襲之外,我怎是他的敵手呢?爹!你一定要保佑孩兒一舉得手,將這仇人斃在劍下!」

  那騎馬行得極緩,竟似深夜中散步按轡而行,慢慢地,從十餘丈外行過來,九丈、八丈、六丈……逐漸到了近處,馬上騎士,湊巧扭頭左望,兩眼凝注著曠野,竟將側背向著城垣。

  夜行人心裡暗喜,這真是天賜的下手良機,再不下手,遲了就來不及了。

  他探手一按腰際,「鏗」然輕響,軟劍已到了手中。這一聲輕響,居然未將那馬上騎士驚覺,只見他仍然注目眺望左方,竟似悠然自得……

  那夜行人手上滿是冷汗,輕輕一抖軟劍,「嗡」地一聲,抖得筆直……

  這時候馬兒已到了四五丈左右,夜行人只怕劍上光芒被他發覺,一手執劍隱在身後,背心緊緊貼著城牆,張大了嘴,默默地算計著……

  三丈、兩丈、一丈……

  驀然間,他腰間一挺,頓腳騰身拔起,人在空中,一翻肘腕,劍影陡然映現,同時厲聲大喝道:「姓辛的,還我爹爹的命來……」

  他喝聲才出,不待那馬上騎士回頭,長劍疾閃,電掣般向那人後背心刺了過去……

  那夜行人覷得親切,突起發難,飛騰躍撲而上,長劍疾閃,對準辛捷背心便刺。

  堪堪劍尖已到辛捷背心,陡地,城牆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住手!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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