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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卅六 捨生就死

  溫暖的太陽高掛在天空,萬里無雲,柔風習習。

  這是個嚴冬酷寒季節中難逢的好天氣,大約近午時候,遠處揚起一片蹄聲,順著官道,馳來兩騎健馬。

  馬上騎士,一個年在三旬以上,神目灼灼,器宇軒昂,肩後斜背著一柄古劍。

  另一個僅只二十歲光景的少年,粗衣短裝,卻生得劍眉星目,和那中年劍士一般神俊英颯。

  兩騎馬緩緩地奔著,從蹄上塵土厚積的情形看起來,他們已經跋涉過極遠的路程,也許正趕往一處渺不可期的終點。

  他們默默地趕著路,各自沉思著心事,四道劍眉糾成兩個難解的死結,沉甸甸地壓在他們英俊的面龐上,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蹄聲得得,不一會,兩騎馬已來到「山海關」下。

  那中年劍士勒住馬韁,回頭對那少年說道:「昨夜趕了一夜,你傷勢初癒,不覺得勞累麼?」

  那少年展顏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道:「不礙事的,辛叔叔,你把戰兒看得那麼不中用?」

  中年劍士也不禁莞爾而笑,慈祥地道:「咱們也餓了,打個尖再走吧!」

  兩騎馬一圈,緩緩進入街心,那中年劍士抬頭看看鎮外聳立的「天下第一關」的影子,感嘆一聲,道:「唉!我奔走一生,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唯一的憾事,便是沒有出過關,想不到為了恩師的事,今天倒遂了平生心願,只是壯士一去,不知還能回來不能?」

  少年忙道:「辛叔叔,你怎會生出這種頹廢的念頭呢?關外沃野千頃,遍地高粱,雖然風物有些不同中原,還不一樣炎皇子孫,你瞧戰兒不是生長關外,卻到中原來了嗎?」

  中年劍士笑道:「常言道『一出山海關,行人淚漣漣』,多少人少小出關,老大不回,終身做了異域之鬼,叔叔老了,怎比得你們年輕人?」

  少年亢聲道:「不!叔叔今年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怎說得上『老』字呢?」

  中年劍士嘆道:「世道坎坷,英雄遲暮,戰兒,這些事,你目下自然還體會不出,就拿你梅公公來說吧,當年七妙威絕人寰,名揚宇內,誰又料得他老人家會……」

  說到這裡,那中年劍士忍不住喟嘆一聲,眼中已熱淚盈眶。

  少年忙道:「梅公公雖然不幸歸天,已算得天年長壽,辛叔叔,你也別太為了這件事難過才好。」

  中年劍士苦笑一聲,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叔叔仗劍江湖,鋤惡行道,但連授藝恩師尚且無法保全,自覺對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已有厭倦之心,只等這次復仇之事一了,尋到平兒,便決心和你嬸嬸歸隱田園,將來武林正義,就全在你們年輕人肩上……」

  說著,已到一家酒樓門前,兩人各自落馬,隨意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那少年總覺心中似有許多未盡之言,幾次要想開口,但見了辛叔叔滿臉凝重之色,低頭喝著悶酒,便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祥之感。

  他們跋涉千里,尋枯木黃木報仇,理應壯懷激烈,豪氣干雲的去才對,如今怎會這般暮氣消沉起來。

  這時候,酒客不多,靠左臨窗一張桌上,坐著一個三旬左右的壯漢,忽然用拳擊桌,高聲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伙計,再來三斤酒,反正是不復還了,乾脆一醉吧!」

  那少年和中年劍士矍然一驚,端詳那人,見他風衣裘帽,滿面風霜,竟似從關外來的模樣,少年忍不住,向那人拱手問道:「見兄臺豪飲悲歌,必有傷心之事,倘不嫌冒昧,何不請來同席一敘?」

  那人睜目打量了少年一眼,冷冷道:「你是誰?難道你還能助我一臂一力嗎?」

  少年笑道:「在下高戰,亦是關外生長,彼此既屬鄉親,兄臺有甚疑難之事,在下倒願略盡棉力。」

  那人爽然笑道:「這麼說,不是外人,正該親近!」提著酒壺走了過來。

  高戰讓坐問道:「看兄臺也是武林中人,敢問貴姓?」

  那人道:「在下姓林,草字繼皋。」

  高戰道:「林兄為了何事入關?怎的又這般痛飲悲歌,頹喪如此。」

  林繼皋長嘆一聲,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在下此次進關,乃為了一件大事,明知九死一生,但礙在父仇師命,只好勉力以赴。唉!一進山海關,叫人淚不乾,關內人把出關當作苦事,咱們關外之人,又何嘗不視入關為畏途,高老弟,你說這話可對?」

  高戰見林繼皋言談豪爽,不禁好奇之念頓起,忙問:「林兄如不以我等初交,不知能不能將那疑難的事,說出來讓咱們聽聽?」

  林繼皋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道:「不瞞二位說,在下此次奉命入關,乃是要向一位鼎鼎有名的人尋仇!」

  中年劍士和高戰齊都一驚,不約而同問道:「林兄那仇家是誰?」

  林繼皋一掌拍在桌子上,桌面登時留下一個半寸光景的手印,含憤道:「說起此人,天下無人不知,他便是當今揚名天下,被武林中人尊為泰山北斗的梅香神劍辛捷!」

  那中年劍士一聽這話,臉色立時大變,聳然動容問道:「據聞辛捷足跡從未出關,不知林兄怎會和他結仇?」

  林繼皋輕嘆一聲道:「這話說來甚長,二位如不嫌嘮叨,在下就詳細奉告吧!」說著,一仰脖子,將手中一壺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那中年劍士和高戰互望一眼,彼此都面帶驚詫,靜聽那林繼皋如何說法。

  林繼皋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二位要問此事,你們可曾聽說過昔年武林之中有句諺語,說是『關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劍,海內尊七妙,世外有三仙』這句話兒?」

  中年劍士連連點頭,道:「這話早有耳聞,但九豪已滅,河洛一劍也含冤墮死天紳瀑下,近日七妙神君也已仙逝,但不知這些詞句又與林兄和辛捷成仇有什麼關連?」

  林繼皋切齒作聲,眼中熱淚滾滾,恨恨說道:「二位這就不知道了,在下先父,便是當年關中九豪之一,集慶城外一戰,先父命喪辛捷那廝之手,那時在下年歲尚幼,武學未成,父仇雖痛,卻無力報復,幸得一位父執將我攜走關外,苦學十年,自要尋那辛捷了結當年血債。」

  中年劍士聽到這兒,臉上一陣抽動,默然垂首不語,高戰卻冷冷說道:「林兄令尊,敢情便是九豪中的神劍金鎚林少皋麼?」

  林繼皋爽然道:「正是,先父去世之後,下承長天一碧白老爺子攜出關外,傾囊授以武學,並改名繼皋,正是要承繼先父遺志,替九豪復仇雪恨之意。」

  高戰臉色已漸漸沉了下來,冷聲道:「依在下看來,林兄這仇,只怕永無報復的日子了?」

  林繼皋驚道:「為什麼?難道那辛捷已經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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