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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十九 终须一别

  骆驼在夜风中疾奔,不久便到了这名闻天下的唐努拉金山,虽在黑夜,金子仍然放出光芒,金英幽幽道:“太阳下去了,还有明天,明天又会升起来,可是我们人哩?爹爹虽有那大本事,也挽救不了妈妈的死,喂,大哥我告诉你,我妈妈是很美很美的汉人。”

  高战脱口道:“难怪你长得一点不像天竺人。”

  金英婉然一笑,从怀中取出小笛呜呜拉拉的吹了起来,过了一会,前面蹄声大起,迎上一队骆驼,从骆驼上跳下四个绝色少女。

  高战以目向金英相询,金英笑笑握手道:“我只问你们爹爹在家不,又没叫你们来接,忙个什么劲。”

  这四个少女年纪与金英相若,闻言一齐跳下趋上前道:“婢子们一听到小姐传音,知道小姐回来,真是高兴得很,大家一般心思,这便迎上来。”

  高战只觉这四人一口江南口声,就和辛夫人张菁说话一般,温柔动听,他不由多瞧几眼,但见这四人淡眉明眸,分明是江南秀气姑娘。

  金英悄声道:“她们本来都是江南人,我妈妈从小心地好,又是大富家独生女儿,也不知养了多少孤儿,后来跟我爹爹了,有些孤儿不愿离开她,便跟到天竺来,这四个便是!”

  高战恍然大悟,那四个少女似乎对金英并不畏惧,一齐道:“小姐,你一定又在讲婢子长短了,小姐,这位是谁呀?”

  金英本想答这是我大哥哥,但一转念,板着俏脸道:“珊珊,你别多管闲事,走吧,咱们累死了。”

  那四个女婢见女主人对高战甚是亲昵,想到平日金英那种孤芳自赏的高傲脾气,不觉甚是好笑。四人骑上骆驼在前引路,口中叽叽咕咕又笑又说,不时回头对金英微笑扮鬼脸。

  金英是付不能受激的脾气,一激她什么也做到出,当下见侍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大气,高声叫道:“珊珊,你们笑什么?”

  那四个女侍齐声道:“没有什么啊!”

  金英气道:“你们当我不知么?喂,告诉你们这是我大哥,再没有什么好笑的了吧!再笑,我就,我可要不客气啦!”

  高战听她们斗口,心中觉得有趣,他不便插口,只觉金英甚是直爽可笑,那四个侍女回头伸伸舌头,见金英急得双颊通红,有如苹果一般,她们名为主仆,其实小时既在一起,感情甚好,便住口不说了。

  走了片刻,走到一处绿丛,高战见那群植物长得很茂密,可是长满小刺,生得又高又细,穿过那群植物,便见高楼大厦现于眼前正如晨间天空所见海市蜃楼一般。

  高战大奇道:“这沙漠上怎样会长出这般茂盛植物来,英弟我先前还在奇怪,你说离家不远,这沙漠虽在夜间也可一望数里,怎的还看不见建筑,原来被这群植物挡住了。”

  金英跳下驼背道:“你别小看这植物,是爷爷从南荒得来异种,化了许多心血这才培育而成,上生倒刺其毒无比,防御那成千成万的饿鬼般的野狼,真是大有用处。”

  高战进了屋子,心中生出一种舒适的感觉,这数月来餐风饮露,跋涉万里,终于到达目的地,金英匆匆入内取出一盒鲜红果子,对高战道:“这就是兰九果,大哥你快服下,这一服就便可把毒药解了。”

  高战伸手接过,不住言谢,金英不喜道:“大哥,你好俗气。”

  高战脸一红,在旁的婢女抿嘴不住,笑出声来,金英狠狠瞪她一眼,指着另一侍女道:“快带他去休息。”

  高战道声别,金英甜甜一笑道:“大哥,明天你就好了,我们到大王石墓去玩!”

  高战点头答应,随侍女走了,耳畔还听到金英和婢女争吵,那侍女说什么“现在就这么凶,将来还得了么?”他心中一怔,推开房门,向引路侍女告别入内。

  高战取出一个果子,细瞧了一会,只见那果儿鲜红欲醉,清香扑鼻,真是秉天地灵气所孕育。他咬破兰九果,吸食其中果汁后,便坐在床上运起先天气功,过了半晌,但觉全身百脉松软无比,丝毫用不出力道来。他猛吸一口真气,数月来一直郁集在胸中一股闷气渐渐往上移动,他知所中无影之毒已由药力托住,从全身逼了起来,当下运气上逼,好半天只觉鼻头一张,一口气直喷出来,无色无嗅。高战再一调息,全身血道畅通,他知剧毒已解,心中又惊又喜,暗忖对症下药当真灵验无比了。

  他还不太放心,用足真力练了几招狂飙拳法,只觉内力充沛,绵绵不绝,一喜之下,翻身上床,沉沉睡去。

  高战睡到夜半,忽闻叩门之声,他自幼习得上乘内功,耳目自是灵敏,坐起问道:“是谁?”

  一个细微温柔的声音道:“是我哩!大哥你好了吗?我想到你……你身中剧毒,怎么样也睡不着。”

  高战好生感激,笑道:“多谢英弟,这兰九果真是有效,一吃下去马上便解了无影之毒。”

  门外金英应道:“那很好,很好,大哥,外面月色可真好哩!你陪我散步么?”

  高战穿好衣服,开门只见金英立在门前走廊上,身上披着一袭轻纱,连脸也罩上了,高战心想:“她回到家,自然穿上了天竺的服饰。”

  金英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是说‘人生苦短,秉烛夜游。’月白风清,咱们到大王石墓上去谈谈天,远胜过蒙头大睡。”

  高战笑劝道:“英弟,你一路疲倦,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运功逼毒,体力大是消耗,月光之下更是显得苍白消瘦,金英也发觉了,便道:“好吧!大哥你好好去睡一觉,咱们不用去了。”

  高战见她全身披在轻纱中,月色如水,恍然有若立在云端,小脸虽然看不清楚,可是体态轻盈,令人有一种飘然的感觉,便笑道:“英弟,你生气了?”

  金英道:“我可不像你那小气的姑娘朋友。大哥,明天见。”

  她说完便轻步走开,消失在黑暗中,那背影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美丽纯洁而不可捉摸,高战心中一阵迷惘,暗暗道:“她已经是个成人了,高战啊,你可千万不能走错一步了。”

  他回到房中,月色透过窗上绿纱,淡淡洒在地上,高战先前急于疗毒,此时放目一瞧,但见室中布置华丽,窗台上供养着好几盆水仙,梁上挂着一只大鸟笼,一只翠绿鹦鹉垂着头也在睡觉哩!

  他从小穷困,后来虽然由师父风柏杨带到辽东习艺,风家庄园的确富丽堂皇,可是都是粗枝大叶的布置,厅中烧着大炉,地下铺着地毡,椅上垫着虎皮……从未见过江南人家养鸟莳花的细绣布置,想不到在这异域天竺,竟然会见到这种布置。

  水仙花香气袭人,高战想到自己这半年来遇合之多,真是举不胜数,而且每每转祸为福,平白得了不少好处。

  他又想到在中原的姬蕾,心想这次回到中原又不知要费得多少唇舌才能解释清楚,姬蕾活泼美丽,林汶温柔婉然,还有这英弟年纪虽小,有些事似懂非懂,可是她那一腔纯洁情感,似乎也要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一介武夫,无名无望,也不知为什么人人对自己都是那么好。

  他沉思着,漫步走到窗前,拉开纱窗,只见天下残月晓星,夜意深沉,他心中自问:“我一见着蕾妹──那日在济南她家中,便不由自主的喜欢上她,那天当我被围时,我一点武功也不会,可是当我一瞧到她鼓励的眼神,便觉勇气百倍,再无畏惧,我是从心底喜欢她的。可是汶姊呢?我难道会忘掉小时候她温柔的待我吗?我爬上树跌破了,我是不怕痛的,总是用布一擦又去野了,可是她每次唤住我,仔细用草药替我涂上,然后撕开她的小手帕替我包上,她永远是那么慢慢的有条有理的做每件事,那目光,半瞋半怨的,我就是有天大的火气,被她一瞧也就有如烟消云散了。”

  月亮沉下去了,星儿也失去了光辉,天边有一丝鱼肚之色,高战思潮起伏不定,他想:“我如果没有一丝爱她,我又何必要为她去冒死求救?难道这完全是为了报她相待之恩吗?我和蕾妹已立下誓言要结为夫妇,可是我!我怎样对待汶姊啊!还有英弟,唉!”

  他愈想愈烦,大地渐渐地亮了,在白天也像黑夜一样,沙漠是永远的一望无际的,高战望着远方,由黑色渐渐变成灰白,再由灰色变为黄色。

  “沙漠!沙漠!在你能看到的最远处,还有更远的,更无穷的黄沙。”高战默默想着,“在沙漠中,走错一步便完了,也许再也走不到原来的地方,现在我也是一样,走错一步便完了。”

  “大哥,你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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