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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十一 万籁俱寂

  且说张菁目送高战辛平离去,心中突然有点忐忑不安,想到一家人本来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才能相聚一起欢然共度,不意今年分散各方,那光景实在有点儿凄惨。丈夫辛捷远在少林寺,不知三个老魔有没有上嵩山寻平凡上人,虽则她明知辛捷、吴凌风和武林之秀孙倚重联手,普天之下除了东海三仙能够取胜外,只怕再少敌手,只是想到那三个老魔功力之深,真是不寒而栗,两道弯弯的秀眉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她想:“我如果去少林寺,倒反要累大哥分心照顾,而且大哥必然不喜,只盼平凡上人和爹爹早早出手。”

  她回头一看身后林氏姊妹,只见林汶眼睛里尽是泪水,呆立寒风中,无限深情地望着梅林的远方──虽然,除了片片如雪的梅花外,什么都看不到。

  张菁心中暗道:“难怪古人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诗句。”忽然她又想起了儿时在无极岛上,九阿姨(缪九娘)终日似疯非疯的歌唱,那是──

  尘世间,名利何物,到头来镜花水月,缥缈白云;但是生死相许处,尘世间,唯有真情才是真,唯有情,才是真。

  “名利算得了什么?可是自古以来不知迷醉了多少人,像大哥那样豁达之人上次和老魔打时,就差点宁愿身死,不肯弃剑,盛名之累,也不晓得害了几许英雄。”她默默地想着,看看林汶林玉两姊妹犹自不舍的凝神而望,似乎是她们两颗心也随着高战和辛平走远了。

  张菁不禁喃喃念道:“唯有情,才是真,唯有情,才是真。”一时之间,她壮志渐渐消磨了,她叫道:“汶儿、玉儿,咱们进屋去吧!”

  和悦的声音随着北风,凝而不散,张菁此时的内功已到了不露痕迹的地步,那声音传入了林家姐妹的耳中,和慈母的呼唤一般儿亲切,林汶林玉相对一望,被冻红的脸颊更红了,感激和惜别的泪珠,悄悄的直挂了下来,此时此地,虽是寒冬,然而大地上空气却是温暖的,因为──那充满了爱。

  ***

  且说高战辛平合骑黑龙驹如飞跑去,一路上两人不便交谈,因为马行太速,而且寒风正凛,一张口就得灌口西北风,高战轻轻在辛平肩上,但见辛平挺得笔直,虽则不用缰绳,可是做得四平八稳,隐约间已有一代大侠的风神,高战心想:“好幸福的孩子,我简直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缺少的。”

  跑了一个时辰,穿进一片小镇,高战怕马跑得太快踢伤了人,便拍拍金童肩膀示意他束马慢行,辛平回头微微一笑,拍了黑龙马头三下,黑龙驹果然放慢步子,但不时回转头来对高战、辛平溜来溜去。

  高战理会得黑龙驹的意思,从前他的老友“老黄”不服他的命令时也是这样的,他注视着那双赤红的马眼,于是立刻又想起了“老黄”──那忠实的老牛,当他把老黄卖给牛贩时,老黄绝望的眼神又彷佛到了面前,一时之间,他觉得十分凄惨,好像是失掉了一切,他不由自主地扶紧了辛平,默默想道:“我命里是这么凶恶么?凡是和我有感情的,甚至是一只老牛,也都是过到悲惨的命运,爹爹妈妈是永远看不到了,小蕾也别了,这噩运看来是永远无法摆脱。”他轻轻叹着,转思又想道:“动物除了不会说话,也有一份真挚的情感,而且也许永远不会是虚伪的吧!”

  忽然黑龙驹清啸一声,惊破高战沉思,他突然感到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低头一看,原来黑龙驹大发神威,凌空跃过了小溪。

  薄暮冥冥,渐渐地马儿走进了山道,步法放缓,辛平高声道:“大哥,再赶几十里就是鲁伯伯家啦,咱们大概初更时分便可赶到,把那件事告诉鲁伯伯,吃顿晚饭,立刻起程赶回,不要等天亮,就回家了。”

  高战道:“不用这么急呀,这马已跑了快大半天了,如果再连夜赶回,恐怕这可遇不可求的千里马要活生生累倒了。”

  辛平得意一笑道:“大哥你也太小视龙儿了,这来回几百里在龙儿眼里原算不了什么。”

  他摸摸马鬃道:“龙儿,你说是么?”黑龙驹长鸣一声,似乎在替主人作证,高战觉得好笑,心境开朗一些。

  两人又行了半个时辰,此时天已全黑,但见漫天繁星,月色朦胧,山道愈来愈险,得得蹄声中又转了个弯。

  前面地势豁然而开是一片柏树林子,远远灯火明灭,林外寒山冽风,更显得孤灯之昏暗,辛平道:“前面就是鲁伯伯住的地方了,咱们快赶去。”他一夹两腿,座骑似箭一般疾射而去,高战暗暗赞道:“这马儿果然丝毫不见倦意,与师父那匹关外第一骏马飞云骓并真可并驾齐驱,只是那飞云骓马齿已长,这黑龙驹年事尚幼,日后只怕宇内再难找出如此骏马。”

  一出林,忽见一条黑影从前面木篱闪出,辛平以为是秦岭一鹤鲁道生,赶紧催马上去,那黑影如一溜轻烟隐入林中,高战问道:“那是鲁大侠吧?”

  金童辛平摇头道:“不是,不是,鲁伯伯是华山派高手,那黑影轻身功夫不是华山派的。”

  高战点点头,两人骑近木篱,高战翻身下马,上前叩门。辛平等待不及,高声叫道:“鲁伯伯,有要紧的事情,请快开门。”

  门里一个沉厚声应道:“是辛平吗?”语音方停,身形已近大门,高战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旬五六左右清矍中年当门而立,心知必是威震西北的秦岭一鹤鲁道生,当下揖道:“晚辈高战拜见前辈鲁大侠。”

  鲁道生见高战神采奕奕,站着凝若泰山,竟似有几十年内功似的,可是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便也还了一揖道:“这位兄弟年纪轻轻,已得内家真传,到达‘五心归一’的地步,真是叫人好生叹服。”

  高战连声谦虚道:“鲁大侠,您千万别这样称呼,晚辈奉辛婶婶之命有要事相告。”

  鲁道生一惊,随即平和地道:“咱们进屋再谈。”

  金童辛平笑道:“是啊,我们老远跑来,连饭没吃。”

  秦岭一鹤鲁道生连忙引着辛、高两人进了屋,那屋子是用木板钉成,外貌虽然甚为粗糙,里面却是一尘不染,布置得清雅异常,当中挂了一幅中堂,上面写着“鹤唳青云”四字,笔走龙蛇,苍劲挺拔之气奔于纸上,高战仔细一看,竟是梅香神剑辛捷写的。

  原来这秦岭一鹤鲁道生是近年来北方崛起的英雄,一身华山功夫很是了得。华山百余年前当明季中业之时,第十五代弟子师兄弟二人为了争夺掌门人大位而火并,终于两败俱伤,死于华山幽谷之中,自此以后,华山武功精要内家秘笈也跟着失传,华山派在江湖上竟然不能占一席之地,直传到这鲁道生,他立志恢复祖师爷昔日雄风,遍走华山寻找祖师父遗骸所在,想要发现找到那本内家秘笈。

  总算他苦心没有白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下,找到第十五代祖师练功的山洞,在两堆枯骨旁,寻着华山派历代武功精华所在的内家秘笈,鲁道生大喜若狂,当下恭恭敬敬把祖师爷埋了,就在那洞中练起功来。

  这样练了五年,鲁道生功力大进,比起华山其他弟子不知高出多少倍,就是他师父也大不如他。他把内家秘笈练完,有一天他正想离开山洞,把秘笈交给他师父──华山派掌门人,好光大华山派门户,在整理行囊时,无意磨落一大块壁上青苔,发现壁上竟然记载了一大篇文字。

  鲁道生好奇心起,仔细一读,直乐得在地上连翻觔斗,原来壁上所载的是当年两位祖师拼斗得筋疲力尽时,两人均知是内伤沉重,生意绝望,想到为了虚名竟然同室操戈,华山一派恐怕从此间断,两人不禁大感彷徨无计。

  在这临死的一刻,师兄弟俩灵台间但觉一片空明,心中又惭又悔,做师兄的想到师弟从小就和自己在一块学艺,一切都由自己照顾,昔日是多么友爱,做师弟的想到师兄对自己的诸般好处,自己竟然想争夺师兄应得的位置,真是禽兽不如。两人不约而同抬眼一望,昔日友情又复活了,泪珠不知在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做师兄悄悄伸出热情的手,紧握在他师弟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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