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上官鼎 > 长干行 | 上页 下页


  高云眼见忠义之士不是冲锋陷阵为国捐躯,就是被奸臣横加迫害,原来颇有中兴的局面,到头来烟消云散,不由万念俱灰,只身返乡,娶了一房媳妇,种田度日。

  高云妻郑氏,是温柔腼腆的一个美人儿,体态甚是薄弱,可是才名甚着,诗、词、歌、赋、棋、琴、书、画样样都很精通,高云中年娶妻,娶得如此一个才女,自是百依百顺,郑氏也很崇拜夫君,夫妻间相敬如宾,伉俪情深。不料就在高战五岁时,天妒红颜,郑氏撒手离开她亲爱的夫婿稚子,高云经此打击,心如死灰,把妻子葬了,为免触景伤情,便携带着高战,出关开垦,他知关外兵荒马乱,就在山海关附近买了一块田,种下高粱大豆,可是他天性豪侠仗义,有一次失手打死一个欺压良民的官军,自知关内关外不能立足,这便带着高战,远走长白山下。

  高战写完文章,摸着床头的钱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吩咐“老黄”不要走远,那头老牛对他非常依恋,口中连叫,似乎要跟着他去。

  高战连连摇手,那老牛性已通灵,突然伏下身来,口中咬着高战的衣服,示意骑上,高战无奈叫道:“我要赶紧跑到镇上去抓药,你走得那么慢怎么行,等会到镇上,人家都收市了。”

  那老牛吼叫两声,好像甚不服气,高战只得骑上,“老黄”四脚一立,如飞跑去。

  高战心中大感惊奇,因为平日“老黄”性子温良,拖车犁田都是慢吞吞,可是牠气力很长,所以一天工作下来,比别家的牛并不逊色,想不到“老黄”还有这好脚力。

  “老黄”跑得虽快,可是高战坐在背上,平稳已极,心中对这老友,又怜又爱,双手抓着牠的角叫道:“‘老黄’你慢些跑,不然,会太累了,便不能跑回。”

  “老黄”低叱几声,算是回答他的好意,脚下却丝毫不停,不一会,便跑进市镇,这才放慢脚步。

  镇中人远远见一人一牛如飞跑来,都惊呆了,大家都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善跑的牛,等到走近,老黄放慢,这才看清楚,原来牛背上骑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俊童,那牛体形特大,孩子坐在牠背上,显得大小不相称,甚是好笑。

  高战觉得大家都在注视他,很不好意思翻身下牛,他怕镇人逗惹“老黄”,引起牠牛脾气吓人,便把牠拴在路旁树上,老黄对牠小主人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很感不满,抬起大头,怒目向四周看了一眼。

  高战买了一包草药,用掉最后一块碎银,心中感到很是凄惨,想到爹的病,以及爹那种绝望的眼光,高战虽然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可是那种阴暗、漠然的眼神,似乎有一种直觉告诉他,爹的病是不会好的了,更大的不幸正慢慢的降临。

  他从小就在艰苦中奋斗,对于作活,可真是一把好手,对外对内也能井井有条,可是到底年龄太幼,不时还会表露出一种可贵的童心,可爱又可笑的孩子气,他爹的正直慷慨,他妈的慈柔可亲的性格,都一股脑儿到他身上,是以他见别人富有也不感羡慕,对于自己的穷苦并不觉得可耻,村中最有钱的林家二位小女孩,都和他玩得很融洽,他并未感到丝毫自卑的心理,在他小小心灵中,觉得为父亲牺牲一切都是应该的,在他小小心灵中,包容着像海一般的爱,将来有一天,他会以爱来对待每一个人。

  他熬好了药,林姑娘跑来取那篇文章,高战道:“请你告诉老师,我最近不能去上学堂。”

  林姑娘笑道:“好,老师天天夸你,要我们大伙儿都跟你学哩!”

  高战红着脸道:“你别捧我,你下次要作什么,我一定早早做好。”

  林姑娘听他柔声说话,想到自己早上对他无礼,很感惭愧,便拉开话题问道:“高伯伯病怎样了?”

  高战黯然,低声道:“爹的病还是那个老样子,不知哪天才会好。”

  林姑娘柔声安慰道:“你别急,总有一天会好的。”

  接着又道:“喂,我走啦,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被老师知道要挨手心的。”

  高战见她脸上神情轻松活泼,不由也被她感染,心中快活了一些,笑道:“你挨过老师的板子?”

  林姑娘点头正色道:“上次我背书背不上,哼,这件事你明明知道,还要装傻,喂,你连我姐姐都不要讲,知道吗?”

  高战听她以大人口吻吩咐,很感到好笑,故意道:“假如告诉你姐姐了呢?”

  林姑娘正想离去,闻言嗔道:“高战,你敢么?”

  高战耸耸肩,不再言语,内心却想到:“我为什么不敢?”

  冬阳斜斜地晒着大地,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嫩毛小鸡,懒洋洋的走来走去,不时用爪刨土,寻些虫子蚂蚁,喂给小鸡吃。

  高战心中非常空虚,看了一会,自觉无趣,便回到屋中,取了书本,坐在大榆树下,朗朗的读了起来。

  整个冬天,就这样沉沉闷闷过去,下雪后孩子们的雪战,雪后的围猎,高战都没有参加。父亲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奄奄一息,高战每天拼命去我些零工做,赚钱来替他父亲医病,人家见他年幼,都准备纷纷解囊,送他一些银子,可是他一想到爹爹正直刚正的性格,谆谆的教训,便不敢接受,仗着力大身轻,什么粗活他也去干。

  苦难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一天傍晚,天上彤云满布,正要下大雪的征象,高战骑着“老黄”回来,发觉父亲已经昏迷过去,他大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抱着父亲的头痛哭。

  他哭了一阵,高云神智渐清,自知不久人世,很吃力道:“战儿,别……哭……哭了,爹……真怕……真怕支持……不住,在你……回来……回来前就……就……要去了,现在……现在总……算好,咱爷儿俩……还可以……见一面。”

  高战哭道:“爹,你不会死,您不会……不会死的。”

  高云喘息一阵,强忍着腰间的剧痛,惨然道:“爹也知你年纪太小,可是爹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战儿,爹今后不能再照顾你啦,战儿,听话,千万别再哭了,爹还有话给你说。”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感到精神突然振奋起来,高战见父亲脸上红晕时露,喜道:“爹,你好些了,你歇息吧!我去找医生去。”

  高云知是回光返照,便正色道:“战儿,你才八岁,今后一个人浪迹天涯,一定要时时刻刻记住爹的话,我们高家世世代代忠义传家,你必须要做一个轰轰烈烈的人。你年纪小,有时难免善恶不分,但只要记得爹一句话:待人厚,克己薄,心存忠厚,为善最乐。战儿,你懂爹的意思吗?”

  战儿天性淳厚,心中虽然不甚了解,但不忍令父亲失望,点头道:“爹,你放心,战儿全懂了。”

  高云柔声道:“爹传你的高家七七四十九路无敌戟法,你再演一遍,战儿,快点去把长戟拿来。”

  高战虽不愿片刻离开父亲,可是又不敢违背,只得快步去取,只见他一只手拿着前半段戟身,另一手拿着戟干,双手一合,咔嚓一声,便合在一起。

  原来这长戟制作甚是精巧,平日可以折为二节,以便携带,而且前半段可当刀斧使,在短兵相接时,最是适用,如果遇到冲锋陷阵,只消一按机簧,便成长兵,为马上利器,那戟锋从南宋已来,不知饮了多少人血,是以淡淡发出一层血光。

  高战强忍心中哀痛,站在门口一招一式舞了起来,高云撑起身来,凝神注目,待到高战使完四十九招,他再也支持不住,双手一松,又倒在床上。

  高战急急走到床边,把长戟向床头一放,正待发话,他父亲喘息道:“战儿,你天资很好,学起武来成就不定比爹高得多,在……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学武……学武……比……比学文要好,我……死……死了后……你……你把……一切……一切都卖了,回……回到老家……老家……去,如果,能……能再碰到……再碰到那传你内功的奇人,就……跟他……跟他去学功夫,将来……好为国家做一番……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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