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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他觉得这次上少林寺,所得的结果,不但出人意外,而且等于不世奇遇。短短一个时辰内,那位少林方丈不但说出了昔年父亲那段公案的曲折,而且特意成全,传了自己三式掌法,还服了一颗被江湖目为奇珍的“大还丹”,平添了二十年功力,此刻一试,身法速度,果然超过往昔不知多少倍。

  他内心有着一份得意,耳听纪福惊奇而发问,眼见已到山脚,遂想停步回答,说出见少林方丈那段经过。

  哪知纪福倏急急道:“少爷,不要停,再赶一阵!”

  纪昭洵一怔,方想问,纪福已向前再度狂奔。

  “好,再赶一阵就赶一阵,莫非纪福怕宿不到店家?”

  纪昭洵这么一想,于是再拉着纪福手腕,提气飞掠,同时他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少长力。

  这一阵飞奔,足足走了三十里,远远已可望见登封城,纪福才叫道:“少爷,现在我们可以停下来休息片刻了。”

  天上星月斜移,时辰约莫已经四更,纪昭洵经过这一阵狂奔,也觉得微微出汗,有点力乏。

  于是他依言慢慢停步,走到道旁一棵榆树边坐下来,喘过一口气,方自说道:“福伯,现在你过瘾了么?”

  纪福蓦地仰天一阵大笑,道:“少爷,老奴不但已经过了瘾,而且从来没有这般高兴过……”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

  这一来,纪昭洵反而愕然了,惑然问道:“福伯,看来好像有什么事使你感到这般得意?”

  纪昭洵内心当然也为着自己这番际遇高兴,但却不知道纪福在指什么。难道已有人把少林和尚对自己的青睐告诉了他,所以他会这么兴奋?想着微微一笑,问道:“福伯,你先说说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得意?”

  纪福鱼纹纵横的双目中倏充满了泪水,激动地说道:“少爷,老奴今夜已为老庄主报了仇,也替你母亲雪了憋忍了十八的怨恨,你认为应不应该高兴?”

  纪昭洵心头骤然一震,震地起立,急急问道:“你……你说什么?”

  纪福大笑道:“老奴是说今夜要叫杨逸尘乖乖受死!老庄主在天有灵,那杨逸尘应该伏诛!”

  纪昭洵始则一呆,继则神色大变,旋又狐疑起来……

  在少林寺中,纪昭洵临与纪福分开,被慧觉大师押着去见少林掌门时,他清楚的看到二名少林弟子看守着纪福。

  难道在那短短一个时辰中,纪福能够在二名少林弟子监视下,施展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

  纪昭洵暗暗一想,这决不可能,少林寺中,无一庸手,凭纪福这点道行,实在差得太远!

  他神色阴睛不定,纪福却早已一目了然,得意地笑着说道:“少爷,你敢情是不相信?”

  纪昭洵星眸紧紧盯着纪福,没有作声,其实他不但不敢相信,而且情绪紧张而复杂,不知怎么问才好,纪福哈哈一笑,又道:“老奴若推算无差,那杨逸尘此刻已经尸横就地,少林寺的和尚这几天可要好好忙上一番,吟经超度他了!”

  纪昭洵神色一变再变,蓦地大叫道:“纪福,你到底施了什么手脚?”

  纪福似乎太高兴了,益发卖起关子来,他神秘地一笑,道:“少爷,你进了那像监房般的斗室时,可注意到房中有什么东西?”

  纪昭洵再也忍不住了,催促道:“你快说好不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福笑道:“少爷可注意那床前矮几上放着一只存水的瓦缸?”

  “瓦缸又怎样?”

  “老奴一剑未奏功,就看到那瓦缸中存着食用的清水,哈哈,老奴顺手就在水中下了毒,才出房……”

  纪昭洵又惊又奇地急急喝道:“纪福,你哪里来的毒?是什么毒?”

  纪福含泪笑道:“那是老奴在路上买了五两砒霜……”

  纪昭洵浑身一颤,脑中一黑,差一点立刻昏了过去。

  心中一急,星眸冒火,冲动的伸手一把抓住纪福胸襟,厉声道:“纪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纪福一愣,这时他才发觉纪昭洵神色不对,呐呐叫道:“少爷,少爷,你怎么啦,老奴不是同你说过了么?”

  纪昭洵凄厉地骂道:“老混蛋,昔年我父亲并没向‘落魂双铃’白老匹夫泄露什么啊,这是有人趁风聚浪,施的阴谋啊……”

  纪福脸色一变,抗声道:“谁说的?”

  纪昭洵大叫道:“是少林和尚百智禅师说的,他不会骗我们,我父亲若因爱生恨而报复,他怎会淤忧不泄而刺激成疯,纪福,你糊涂,你错了!”

  这几句话说得像哭一样,但纪福听完呆了一呆,蓦地狂笑一阵,愤然叫道:“我不信,根本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主母与杨逸尘的关系,你受了少林和尚的骗了呀!

  “上山时,你不是听到别的和尚说过,疯子已是少林掌门的记名弟子么?哈哈哈,师父哪有不偏袒徒弟的道理,少爷,你别受和尚的毒!”

  “浑帐!你才不知受了谁的毒?你敢杀我父亲!你敢……”

  纪昭洵在心头极端震惊激动下,口中骂着,当胸就给纪福一掌,要知道他自服下少林圣药“大还丹”后,平添了二十年功力,这一掌虽是顺手一推,但急怒冲击下,无形中已提上六成功力。

  只听砰的一响,纪福身形直飞,吧哒仰天摔倒路心,哇的一声张口鲜血如泉,狂喷而出。

  情绪激动中的纪昭洵,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由一呆!

  就在这时,蓦听得从嵩山方向,响起一阵急骤如雷的蹄声,或许由于刚才的心情太激动愤怒,耳目失去了灵聪,抬头一看,只见二匹白色骏马拖着一辆黑色精致的马车如箭而至,已到眼前。

  那车辕上驾车的竟是一名青衣少女,丝鞭狂挥,似有十万火急之事,催马狂奔,对地上重伤躺着纪福,居然视而不见。

  时已四更深夜,出现这么一辆狂奔马车,加上驾车的竟是一个女子,本是极容易令人起疑而诡异之事。

  但纪昭洵已无暇顾及,眼见蹄轮即将在纪福身上辗过,心中大惊,晃身电掣而起,冲到纪福面前,伸手一把抓住纪福衣襟,拖离路心。

  这情形可说险到极点,纪昭洵刚把纪福拖开,那狂奔的马车已经擦着纪昭洵身旁驰过,向登封城方向疾驰而去,刹那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纪昭洵狠狠地盯了马车一眼,急急托起纪福上身,呐呐道:“福伯,你……”下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星眸中已充满了泪水,不知是歉疚,还是着急。

  纪福此刻神色苍白,口角的鲜血仍在往外淌,无神的目光,凝视着纪昭洵,惨笑一声,吃力地说道:“打……得好……这一来,老奴……也算心安理得……”

  “纪福……”纪昭洵惶然叫道:“我并不是故意的……

  忘形之下,我自己也想不到出手会这么重……“纪福摇摇头惨笑道:“少爷……老奴……不怪你……只……只怪老奴忠义不能二全,对你父亲下毒……”

  “纪福……”纪昭洵连声叫着,泪水如线,簌簌而下,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是为了纪福悲痛,还是为了自己。出生以来,他就与这位老仆一齐,记得幼时他还抱着自己逗笑喂食,长大了不时给自己鼓励,殷勤侍候,片刻不离,相处的时间,比母亲还多,他想着想着,更加悲痛欲绝。

  纪福喘着气,口中冒着血水,又低沉地断断续续说道:“少爷,父子是天性,感情……纯出自然……但是老奴为了老庄主,不得不施毒手……不过……假如他……命长……少爷现在赶回去,通知老和尚……把水……换掉……或许还来得及……”

  “纪福……但是……”纪昭洵心痛如绞叫着……

  纪福却摇摇头阻止他再说下去,喘着气道:“少爷……你不必顾老奴……我……我自觉是不行了……唉……今后没有老奴……少爷自己可要当心……江湖险恶……你……你不要大意……回去替我问……候主……主母……”

  说到这里,脸上倏浮起一片奇异的神采,倏从纪昭洵怀中挣扎起来,仰天惨厉的笑着叫道:“老庄主,老奴已为你报仇了,死而无憾……”凄厉的语声,在夜风中飘荡,犹如狼嗥猿啼。

  “纪福,害母亲及外祖的是‘落魂双铃’白乐山啊!……”

  纪昭洵急急地大喊,但话声未落,回光反照的纪福,却倾冰山倒玉柱,上身一挺,复倒入他怀中,头一歪,已经气绝。

  这可怜的忠仆,一生心目中,只有老主人的仇恨,而现在,他却无憾的西归,死于纪昭洵掌下,对这些话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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