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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很快的过去,然而在这一天中,纪昭洵始终闷闷沉思着这两个问题,连带也想起了自己迷离的身世。

  就在薄暮时分。迷离的纪昭洵跟着母亲及家仆,一行四人离开了十八年来居住的荒谷,向山外走去。

  等到这四人出了终南山,到达纪家庄前时,天色已经大黑,仅有天际一弯新月,撤下一片惨淡的银光。

  月光照着昔日巍峨显赫的纪家庄,只见一片荒凉,如同鬼域。

  不错,经过十八年前那场剧变,倒了“剑掌双绝”纪正宗那把大红伞,纪家庄早巳名实皆亡了。

  尽管庄门口那座昔年象征威武的石牌楼仍然矗立在远行人的眼里,但历经风霜的石牌楼门二根石柱已是龟纹纵横,摇摇欲倒了。

  漆黑的庄门更是一片灰暗,墙角蛛网尘封,哪还找得出当年半丝喧赫景象。

  纪昭洵这时暗暗惊讶着这座老家怎么漆黑一片,死气沉沉,而纪瑶屏却面对故居,回忆往昔,心头辛酸地长叹着。

  只见纪福扭开已发锈的门锁,提着香烛篮子的碧玉先走了进去,首先扑入鼻中的,是一股久无人住的霉湿之气。

  过了下人前房,拱廊中狐鼠横行,昔日黄沙广场中,已长出没径艾嵩,荒凉得连鬼影子都没有。

  等到进人大厅,里面更加阴沉黑暗,令人悚栗。

  纪福首先打亮了火熠子,黑暗中亮起一蓬昏黄的火光,只见碧玉已放下了篮子,在高踞的长案上插了一对日烛,点燃了香枝,交给了纪瑶屏。

  这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纪昭洵可以清楚地看到长案出灵牌双列,只见母亲恭敬地把香枝插在香炉中,跪下去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霍然站起身来在案旁站定,喝道:“孩子,跪下别起来!”

  已经随着行过跪礼的纪昭洵一怔,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惊疑地望着母亲,只见母亲神色凄厉地冷冷说道:“孩子,你知道仇人是谁么?”纪昭洵摇摇头。

  “你就会懂的,因为纪家阖家的深恨大仇,就是你的父亲,懂了么,你说你能恨父亲么?”

  纪昭洵惊愕得不知怎么回答,不由望着桌上灵位,呐呐问道:“娘!那么桌上的灵位又是谁?”

  “是你外公,他们都是被你父亲所害!”

  纪瑶屏说到这里,倏然对站在另一旁的纪福道:“纪福,那段经过你来告诉他吧!”

  纪福呐呐道:“是,主母,但其中是否?……”

  纪瑶屏哼了一声道:“一切照实说,不必瞒他,早晚要知道,还不如让他先清楚,免得让他将来说我们欺骗了他。”

  纪福一声长叹,未言已先流泪,他叫了一声少爷,接着一面拭泪,一面把十八年前那段惨变的起因始末,用悲沉的语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纪昭洵听着听着,星眸也开始迷蒙了,他想不到自己竟有这么一个悲惨的身世。

  及听完纪福的诉述,不禁泪水滂沱,痛哭失声,叫道:“娘,你说,孩儿应该怎么办?”

  纪瑶屏冷冷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当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办,不过娘得先问你,你父亲该不该杀?”

  “娘!”纪昭洵收敛泣声,泪流满面说道:“该杀,孩儿也可以没有这么一个父亲,娘,他究竟是……”

  “是你生父对不对,哼,孩子,你放心,纲常不可废,我做母亲的决不会叫你去杀父!”

  “那么娘心头十八年的深恨……”

  “娘当然有娘的办法,唉!十数年来,我始终找不到那狼心狗肺的影子,现在要靠你了……”

  “娘是说……”

  “听着!”纪瑶屏语声一厉道:“第一,你必须立刻进入江湖,把杨逸尘找出来,你不必杀他,把他抓回来,我要活的,这点你总不会感到为难吧!”

  纪昭洵咬着牙应了一声是。

  “第二点,彻底覆灭三湘杨家。”纪瑶屏说着一声悲叹,又道:“娘知道你目前功力,不可能办到这一点,就是能不能抓活的杨逸尘回来,对你来说,也超过了能力,不过,江湖中尽多奇人异士,为了达到目的,你不妨再下一番苦功,娘会等着看你的消息。”

  纪昭洵含着满眶眼泪,连连点头。

  “好了,娘只有这点吩咐,纪福,现在你就陪着昭洵上路吧,他没有江湖阅历,在外一切得仗你了!”

  纪福急忙垂首应道:“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但是主母,现在已经太晚了,不如明晨动身!”

  话未完,纪瑶屏已凄厉一笑,打断纪福语声,说:“纪福,我们为什么要晚上回来,你不懂我的意思么!大白天,终南四周百里,谁不认识你纪福,你难道忘记咱们母子已没有脸见人了么?”说到这里,惨笑一声又道:“你可知道我纪瑶屏昔年的‘玉观音’名号现在已经被别人改成什么?哈哈哈,改成了‘骚观音’……哈哈哈‘骚观音’,你认为这个绰号好听不好听?”

  纪福眼见纪瑶屏凄惨的神色,听着凄惨的笑声,顿时惊住了,惶然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呃!少爷,你就起来我们一起动身吧!”

  纪昭洵缓缓起立,心中被母亲这番话刺得如被割一般疼痛,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无法忍受。

  本以为一出江湖,就可以仗剑一吐豪气,可是想不到有这么一个悲惨耻辱的身份私生子,竟然见不得人。

  可是这是与生俱来的,不得忍又能奈何,他脸上浮起痛苦的神色,向母亲拜了下去,幽幽而沉重地道:“孩儿走了,母亲珍重。”

  纪瑶屏这时才平复下心底的惨痛,恢复了平昔的冷漠,道:“娘自会当心,孩子,记得,抓回你父亲的时候,就是你出头之日,对你,我会有妥善的安排,娘不会叫你当一辈子不能见人的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既温柔而又悲惨,使得纪昭洵不禁又是一阵激动,痛哭失声喊了一声娘。

  于是就在这惨淡低沉的气氛中,纪昭洵随着老仆纪福走出了荒凉败落的纪家庄,纪瑶屏在碧玉陪伴下送子出门,站在门口,目注儿子老仆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春夜中。

  十八年来,她找不到杨逸尘的影子,可是杨逸尘却留下这么一个影子。

  她对纪昭洵,有着一般母亲的心,但纪昭洵的外观轮廓又太像她昔日那个狼心狗肺的恋人,使她一与儿子对面,就产生的怨恨的阴影。

  于是她在爱心外,又产生了矛盾的恨意,可是现在,随着儿子的离开,她心头又一阵空虚惆怅。

  月光压着门帘高墙,铺下了一片阴影,阴影却压在倚门而立,神容苍白复杂的纪瑶屏身上,心沉如铅的纪瑶屏忽然茫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仰天喃喃道:“我含辛茹苦,厚颜苟生,十八年来是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为的是这么一个儿子,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可测的命运。

  唉!苍凉的夜风,似乎也为这位绮年玉貌的纪瑶屏,在悲哀,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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