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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秦快愈朝里走,愈觉得这个山岩洞实在是个好地方,空气清凉,没有一般岩洞的阴湿。

  洞里不深,二十来步就走到尽头,有一块很平整的岩上,居然有张草席,秦快忖道:“难道这里有人住?不管,反正俺只借睡一觉。”

  睡觉是他的大本领,秦快向来认为,随时随地都能睡觉的人才是真正的有福,身子一沾草席即沉沉睡去。

  感觉只睡了半个时辰,秦快一肚子怒火醒来,原来有人不断以脚尖踢他肩膀,不轻不重,却很令人恼火。

  紧接着他张嘴想骂,一股流液自上头流下,喷得他一头一脸,流进嘴里有一小半,原来是酒,烈酒烧刀子,秦快整个人一滚,避开他最讨厌的烧刀子。

  坐起身,擦干脸上酒汁,秦快头一个念头就是找出戏弄他的人,他一眼就瞧见刚才他睡的草席,如今四平八稳正躺着一个酒鬼,酒坛高高对着嘴巴倾入烈酒,源源不上,喉咙咕噜咕噜作响,一点都不会呛到或溢出一滴。

  秦快这时倒没了怒火,反觉得有趣,问道:“朋友喝酒的技术堪称一绝,刚才何以失手喷得在下一头一脸。”

  那人不答,直至整坛酒全倒入嘴里,肚子也微微突起,摇幌再三不再滴出一滴酒,才死心的放下酒坛子,打嗝道:“酒烈,怕你小子醉死,嗝——”

  秦快这时才能看清楚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一张大海口足有秦快嘴巴的二倍大,使人不想注意他的嘴都不行,一颗硕圆的脑袋下是一副瘦弱的身子,猪泡眼眯成一条线,一颗酒漕鼻,二只招风耳,一头稻草般无光泽的乱发,一袭青布衫洗得发白,不过还算干净,就这样,构成一副独特的形象,瞧外貌大约三旬出头四旬未到,不过,年纪不重要,秦快自然不会去详问他老兄今年贵庚?

  秦快起身伸个懒腰,边往外走边道:“老兄好好睡吧,在下不能奉陪了。”

  那酒鬼似乎瞧秦快蛮有趣的,道:“你这小子不会东问西问的,很讨人喜欢,跟老子脾胃相通,老子就把草席让一半给你,不必辛苦跑回家睡。”

  秦快被道破心思,也不客气睡一半草席,不久又沉沉入梦,这时——

  那酒鬼陡地张大猪泡眼,溜了几溜,突然一个翻身,左臂垂在睡于右侧的秦快,仔细观察好久,见秦快睡得死沉,左掌轻轻朝他怀里伸去,有巧无不巧,就在此时,秦快也一个翻身,吓得他忙把手伸回来,对着秦快的背部无声息的舞牙弄爪,心中臭骂:“老子非得到手不可,肚里酒虫又不安份了。”

  想着小心的半起身,脖子伸着长长的打量秦快侧面,观察了好久,脖子都有点酸了,确定秦快是睡死了,左掌又小心翼翼朝他怀里伸去,这时——

  秦快又一个翻身,吓得酒鬼忙又躺下,慌张之余,后脑重重碰击坚硬的岩石,忍不住痛哼一声,秦快似醒非醒,像梦呓似的喃喃问道:“老兄怎么了,喝太多酒,肚子不舒服么?”

  那酒鬼也装着梦呓声,道:“没什么,一会儿就好,老子习惯了。”

  秦快嘿了一声,声音透着睡意又道:“身子不好就别喝太多,自讨苦吃何苦来哉?老兄说是也不是?”

  那酒鬼“嗯,嗯”二声,打个哈欠道:“多承关心,老子领受了,现在快睡吧!”

  秦快没有回答,原来又睡熟了。

  那酒鬼望着秦快安详的睡容,恨得牙痒痒心道:“老子非要你把身上的银子吐出来不可,你睡吧,睡得愈死愈好,方便老子下手。”

  敢情他老兄是看中秦快怀中的百两银子,也怪秦快太招摇了,二锭银子突出衣裳,对于想喝酒又无钱买酒的酒鬼来说,不啻是个诱惑。

  可望不可及的东西,通常最是诱惑人,秦快平躺而睡,双掌不知有意无意,恰巧交插放在银子上,酒鬼看在眼里,直是望穿猪泡眼,就是没有下手的机会,最后只好放弃,再加上酒又喝多,不多时也沉沉睡去。

  夜幕低垂,郊区显得阴冷,酒鬼给一阵寒风吹醒,斜睨身边,已不见秦快,不禁咒骂:“混帐小子,要走也不向主人告辞,真他娘的王八蛋,王九蛋,五十蛋,臭小子,没良心的小子……”

  破口大骂好一会,突然顿住,一缕缕酒香钻进他鼻孔,吸了一大口,赞道:“十五年陈的花雕,老子好久没喝过这种好酒。”

  接着烤肉、小菜、面饼的香气一一传来,酒鬼吞了一大口口水,起身朝洞外寻找香味来源。

  一出山岩洞,一张克难木板矮几就放在洞侧,桌上摆着一坛子酒,已开封,难怪香气四溢,一碟卤牛肉,一只烤鸭,一叠葱油烙饼,一笼包子,几样小菜,满满占了一桌,秦快坐在大石上,右手挟菜,左手举杯,口中吟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

  “不对,不对。”

  那酒鬼想及刚才自己破口大骂,不全给秦快听见?所以一直躲在洞口偷窥,不好意思走出来,这时听到秦快吟哦李白的“月下独酌”,捉到错处,装着方睡醒的样儿走出来,一把坐在石上,抢了酒坛饮一大口酒,才道:“李白这句‘行乐须及春’,老子听了颇不赞同。”

  秦快以眼打过去一个问号。

  酒鬼喝酒从不用杯子,咕噜咕噜喝个痛快,哈气道:“如今时节近冬,难道就不能行乐?所以老子来吟的话,就改为‘行乐须及时’。”

  秦快大喝一声“好”,笑道:“看不出老兄不仅是酒仙,连诗仙也须甘拜下风。”

  酒鬼哈哈一笑,一坛酒在他得意下,去得甚快,秦快也不出声阻止,只闲闲一句:“老兄不吃饭么?”

  酒鬼口中酒水不断,语意不清道:“不吃,不吃,吃了酒味全跑了。”

  秦快摇头诧异道:“难道你平常只喝酒,不吃菜?”

  酒鬼脸突然泛红,放下酒坛,吁口气道:“这个……自然是吃的,只是大多时候不吃。”

  秦快肚里暗笑,嘴上好心劝道:“须知空肚子喝酒是最伤身的,老兄不吃,在下不好勉强,丢了又可惜,只好勉为其难将它们全塞进肚里。”

  话未说完,早已放下筷子,双手齐伸,一口一个包子,一张葱油烙饼三两口吞下肚,几样小菜一扫而光,这才吐一口大气,如今桌上只剩下一只烤鸭。

  那酒鬼望着秦快生怕被人抢食的吃相,忘了喝酒,双眼盯住烤鸭,直吞口水。

  只见秦快从怀里取出一只巧小酒瓶,拍开泥封,酒鬼的注意力马上被引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赞道:“好酒!五十年陈的竹叶青,这一小瓶可价值不菲。”

  “小意思,小意思!”

  秦快小心倒满一杯,又封瓶珍宝似的塞进怀里,细细啜了一小口,频频点头,将烤鸭拉近自己,撕下一只鸭腿,慢条斯理的咀嚼,回味无穷的不住点头,笑道:“‘奎元馆’的烤鸭远近驰名,若非老兄只贪牛饮,厌恶其他食物,在下真想请你共尝,包你也会赞不绝口。”

  酒鬼不住的吞口水,干笑道:“老子不久前也慕名去吃一只,味道的确不错。”

  秦快又撕下一条鸭腿,品论道:“听说‘奎元馆’的鸭群,每日均喂以一大匙好酒,烤烧起来肉香中渗着丝酒香,最是令人馋涎,而且为求供需平衡,不愿以普通鸭子瞒骗顾客,每日只卖出二十只,想买的人均须三日前预订,这样的诚实商店少有,难怪驰名远近。”

  酒鬼嘴里干笑着,心里不知咒骂秦快几十句,一坛子花雕早已给他喝个涓滴不剩,只好眼睁睁看着秦快细嚼鸭肉,品啜美酒,好不惬意,突然空腹传出“咕、咕”叫声。

  秦快停了吃食,讶异道:“这是什么声音?在下少闻不懂,老兄知道么?”

  酒鬼脸红了红,豁出去似的大叫道:“老子肚子饿扁了,你看不出来么?”

  秦快目注他喝太多酒而凸起的肚子,一会才怪道:“老兄肚饿为何不早说?如今只剩半只鸭子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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