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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姻缘有定老道士执柯 玄法无边呆汉子念佛(3)


  只见无数参天古木,围挤着一所大庙,境地非常幽胜;不过庙宇的墙壁砖木,都很陈旧,像是多年不曾修葺的。庙门上石刻的“慈恩寺”三个大字,因年深月久,已被风雨剥蚀得不容易辨识了。

  刘恪看了这庙宇的情形,不觉叹了口气,说道:“可知这寺里的和尚实在懈怠了,怎么这么大一所古寺,也不募化银钱来修理修理,眼睁睁望着颓废到这样子!”何玉山笑道:“我看这寺里的和尚倒不懈怠,并且都非常守戒律,一个个都苦行苦修;你到里面住一、二日,看了就知道不错。”刘恪点头道:“这样说来,倒也难得。”一边说,一边进了寺门。何玉山指着寺门旁边,说道:“请在此等等,我去报知师傅就来。”

  刘恪即立在寺门旁边等候。只见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头,散披着短发,头陀装束,双手握着扫帚,从容不迫的在佛殿前面丹墀里扫地;那种诚实谨慎的神气,完全流露于外,使人一望就知道是个小心修行,不敢胡行半步的好人。

  刘恪看了,又不由得暗自点头道:“这头陀多半是一个火工道人,看他打扫得内外整洁,满寺不听得有笑语之声,何玉山说的想必不差。”正打算逗着这头陀闲谈几句,忽见何玉山已从里面走到佛殿阶前,向刘恪招手;刘恪忙整衣上去。

  胡庆魁也迎了出来。刘恪待要行礼,胡庆魁一把挽住刘恪的手,笑道:“你可惜来迟了一步,有几个人你应该见见面的,此刻都见不着了。不过,此时虽见不着,将来仍是要在一块儿做事的。”

  刘恪道:“承师傅打发何玉山来迎接。我在路上听得他说,在嵩山聚会的时候已经过了。我当初以为只有师傅一个人在嵩山等我,郑师傅并不曾说出有聚会的事,更不曾限定我甚么时日要赶到嵩山。我义父因我跟着师傅走了,灰心丧气的辞官回籍;我不遇见便罢,既是遇见了,又觉得他此行很险,自忍不住要在暗中保护,因此就耽搁了几日。”

  胡庆魁点头道:“在你此举果是人情。其实有我在,何至使你义父因我而受劫夺之惨?你要知道武温泰的船,是我们特地打发他前去保护你义父的。你若不露面,大家都可不露面;你既露了面,武氏父女也就不能不露面了。”刘恪吃惊问道:“师傅早已知道大刀河有强盗行劫我义父吗?何以小翠子又对我说,他师傅教他催我赶紧去嵩山呢?”

  胡庆魁笑道:“这是他师傅的数比我精到,算定你们应该在大刀河会面;然因此又得多一番麻烦。”

  刘恪问:“为何多一番麻烦?”胡庆魁道:“如果大家都不露面,过了大刀河就各事分开,岂不省事?于今小翠子跟着去山东,还不知要待何时方能出来。”

  刘恪道:“我始终不明白毕竟是怎么一回事。小翠子说他的师傅是一个老婆婆,又说教他来做我的帮手;我有甚么事用得着他做帮手呢?那老婆婆是谁?我既不认识,为甚么打发徒弟来帮我呢?”胡庆魁笑道:“这话问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时刻不忘的是甚么事,自己应该知道;是不是要人帮助,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如何倒说始终不明白呢?”

  刘恪听了,不觉愕然。望着胡庆魁,心想:我身上的杀父之仇,除了我那个死去的义父而外,断乎没有人知道。我这几年来,时刻不能忘记的,就只报仇一事;这事虽也用得着人帮助,但小翠子师傅从何知道呢?

  胡庆魁见刘恪现出惊疑的样子,即说道:“这也怪不得你不明白,只因你出世太迟了。我如今所以引你到这慈恩寺来,就为恐怕你自己不明白自己的事,特地引你在这地方等一个人来和你谈谈,使你好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这个人不久也就要到了!这慈恩寺是五百多年的古剎,此刻的方丈法名光宗,是一个道行精深的老和尚;常住在这寺里的七、八十个和尚,也都能谨守戒律,一意清修。我与光宗法师有些儿交情,向他借了两间房屋,给我们暂时居住。只要等到这人来和你见过面了,便可以分途各自干各人的事去。”

  刘恪问道:“师傅所说的这个人,毕竟是谁?姓甚么,叫甚么名字?我自己的本来面目,我自己不知道,这人如何能使我知道?师傅何不爽直些说给我听,免得我搁在心中纳闷。”胡庆魁笑道:“我何尝不想早说给你听,无奈我也是不知道周全,你还是安心等着罢!”

  师徒正在说话的时候,忽有人送茶进来。刘恪看这送茶的人,就是刚才扫丹墀的那个道人,当时也没注意。道人放下茶去后,胡庆魁即对刘恪说道:“这道人也是你湖南人,原是一个呆子;近年来渐渐的不似从前那么驮的厉害了。”刘恪随口问道:“湖南人为甚么跑到这里!做火工道人呢?”

  胡庆魁道:“他已在这慈恩寺当过一十二年的火工道人了。在十二年前的剩月里,这里连下了几天大雪。这日是腊月二十四日,寺里和尚早起打开寺门,就见门外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倒卧在雪中,像是已经死了的样子。抬进寺来,仔细一看,幸还有一线生机;费了多少力气,立见将他救活了。问他的姓名来历,才知道他是湖南人,姓张;因从小就在乡下种田,没有名字,兄弟排行第六,大家都顺口叫他做张六。为的在家兄弟不和,时常口角,他又生性愚痴,这回在家被兄弟将他赶出门来。

  “他知道有个胞叔在河南干差事,既被兄弟驱逐出来,穷无所归,就只得到河南来,想找寻自己胞叔谋条生路。谁知他愚蠢到连自己胞叔的官名,都不知道是那两个字,更弄不清楚在河南干甚么差事。是这样的情形,如何寻找得着呢?胞叔既寻找不着,身边又没多带银钱,不能在客栈里居住,只好东飘西荡,乞食餬口了。这夜原是想到这寺里来借宿一宵的,却是来迟了,寺门已经关闭。他是饥寒交迫的人,不能提高嗓音叫门,天上的雪又下个不住,不多一会便冻殭在雪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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