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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动以危词运筹白马 攻其无备巷战桃源(1)


  话说刘婉贞猛不防对准路旁小树一头撞去,李旷慌忙上前救护时,那里来得及!这一头撞在树上,身体登时倒地,手脚也只颤动了几下,便昏沉沉的躺着不能动弹了。这一来倒把个李旷吓慌了,只好用冷水灌救,好一会才悠然转醒过来。

  张升忽对李旷说道:“婉姑子既已转醒还来了,请少爷快扶着他上轿走罢。刚才那个老鸨子,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趁我们灌救婉姑子的时候,逃跑得无影无踪了。我逆料他必是逃进城去,或把所见的情形报官,或由他自己统率许多龟奴赶来。总之既放那东西逃走了,我们万不可在此久停。”

  李旷鼻孔里笑了一声道:“一个老鸨子有多大的能为?怕他怎的!此地离城十多里,他便插翅飞去,也没这么来得快。这贱胚只在肩上受了一刀,不见得就死了;仍得把他灌转来带去。我拚着劳神费力,务必使他认识我这个没出息的孩子。”

  张升劝道:“少爷不可如此执拗,不管他死也好活也好,听凭他躺在这草地上罢了!如果老鸨子带了人来,自会灌救他,免得再向江边追赶。”李旷点了点头道:“也罢!瞧着你小姐的面子,便宜了这贱胚。”说着扶刘婉贞上轿,撇下张金玉,一行人上了雇定的船,不敢耽搁,当即拔锚解缆,向湖南开去。

  这里躺在草地上昏死过去了的张金玉,若不是有那老鸨子前来灌救,说不定就是这么死了;尸首还不知要到甚么时候,才有人来收殓呢!却说那个老鸨,当时并不曾逃进城去,只趁大家忙着灌救刘婉贞,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他便逃到相离数十步远近的一片树林中藏匿起来;不住探头探脑的偷看李旷一干人的举动。等到大家都向江边去了,才跑出来灌救张金玉。不但张金玉亏了这老鸨灌救,才得活转来;就是刘达三家中被捆倒在一堆的当差老妈子,若不亏了这老鸨送张金玉归家,将他们解救,也难保不活活的饿死。

  张金玉由那老鸨送回家中,又急又气,又羞又忿,加以肩上的刀伤肿痛,惟有倒在床上呻吟啼哭,一点儿主张也没有;只教当差的赶紧将被劫的情形报官。倒是那老鸨有些儿见识,知道这番不是寻常的盗案,报官请辑,反于刘达三不利;只专差将刘达三追回来。刘达三得了这消息,不待说是气了个半死,从此借故辞差,也不在南京候补了;专一集合党徒,与李旷为难,这且按下,后文自有交代。

  再说李旷带着一干把兄弟和刘婉贞、张升从南京开船,一帆风顺到了湖南。李旷既有了家室,又有刘达三的不义之财,回辰州便不在弥勒院居住了,买了些房产田地,组织起家庭来。从表面上看去,俨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气概。李旷对地方上一般人说,也自称父亲在外省做官,因欢喜这地方的风俗纯朴,奉父命特来此地落业。乡下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有谁肯多事去根究他的来历呢!

  李旷生性慷慨,欢喜结交,那时承平日久,官府对于民间有甚么举动,都漠不关心;李旷乘这时机,就在辰州大开山堂,广收徒弟;他的年纪虽轻,声名却是很大,不到一年半载,湘南二十余县都布满李旷的党羽了。

  杨松楼是辰州首屈一指的富绅,也是生性豪爽,喜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何寿山当日带着李旷初到辰州,就是住在杨松楼家,后来李旷进弥勒院,何寿山回四川去了,彼此便断了来往,这时李旷要在辰州开山立堂,就不能不和杨松楼联成一气。杨松楼为人最有胆量,最有气魄,加以挟有数十万赀财,广德真人存心想罗致到手下,做一个大帮手。用了许多心计,居然把杨松楼引诱得心悦诚服的信仰广德真人,自愿倾他所有的家财,供广德真人的挥霍。

  不过太平之世的人,身家不受暴虐官府的逼迫,无端要以谋反叛逆的事煽动一般人;无论有多大能为、多大力量的人,也是不容易发难的。李旷虽凭着银钱的力量,与待人殷勤恳切的手腕,做成了湘南二十余县的哥老会首领。然哥老会发源之地,并不在湖南,入会的十九是中等以下的人;其入会之目的,不过想借会党的势力,好讹诈人的钱财,谁也没有远大的志向与思想。几个头目时常与广德真人接近的,虽耳熟能详,知道广德真人处心积虑要做一番事业;只是究竟是何等事业?将要怎生做法?他们除一心听候广德真人的指挥号令而外,一切都不敢过问。

  广德真人深知道太平时候的百姓,一个个安居乐业,没有野心,平白无故的要一般平民甘心附乱,是绝对做不到的事;而古来成大事的,无不先得人心,广德真人为要使一般人都信仰他、爱护他,所以有施水治疫的那番举动。

  湖南六十三州县的地形出产、人情风俗,以及有名富户的资产数目,广德真人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如掌中观纹。桃源县的仙人岩,从来不曾听说有人上去看过,只有广德真人费了好几年的工夫,才探明那石岩并不与平常石岩相似。

  寻常石岩虽也有深邃的,然多是越深邃越狭小,不能容身进去;原来这仙人岩,实在却不是岩,乃是一个深远无比的大石洞。这石洞的洞口,远在三十里以外的一座大山之中,那山名叫飞鹅山,层峦迭嶂,长瓦数县。在半山嶙峋乱石之中,有一块大约一亩的顽石,横伸出来,远远的望去,俨然一只大狮子,向山下张开大口。

  那顽石缝中,还长了几株小树;因顽石是横伸出来的,小树也向两边带着歪斜的势子长着,更彷佛是狮子嘴边的须须。乡下人取地名,多喜象形,于是这块顽石就因天然的形式,得了个狮子口的名目。

  这狮子口里,有许多胆气壮的地方人爬进去探看过,退出来都一般的向人说:进口两三丈以内,胸脯贴在地下爬行,上面的岩石都擦得脊背生痛;三丈以外就渐渐的宽舒了,但是仍不能容人坐起来。约进到十来丈,才是一个小小的石屋,然无论身体如何强壮的人,一到这石屋里面,就觉寒冷透骨,片刻也不能忍受;并且从石屋的左侧,发出一种极凛冽的寒风,射到身上,好像是快刀割肉;浑身的血脉,都被那风射得凝结不能流动了。里面漆黑,一无所见,任凭点多大的烛,只一进口就被吹灭;火把也只能在二三丈以内能发光,过三丈便扬不起火焰了。其实火并不曾熄灭,一出口又烘烘的燃了。

  平常的石洞里面,都是夏天凉,冬天暖,一年四季都是潮湿非常的;惟有这石洞不然,四季都一般的严寒彻骨。乡下有一种以捉鳖鱼为生的人,虽在冬天腊月,时常敲破冰块,下水捉鳖。其御寒的方法,就是在未下水的时候,用酒冲一点儿信石(即砒礵)喝了,信石发作起来,通身如火烧一般的狂热,所以能在水中不觉寒冷。然而这种方法,在这狮子口里不能发生效力;尽管喝下信石酒进去,仍是冷不可当。

  里面既寒冷到了这一步,应该地土潮湿;然不仅没一些儿潮湿之气,并且地土异常干燥。寻常年代久远的石洞里面,大概都有钟乳从石缝中萦萦垂着;独这石洞三方皆光溜溜的。所有进这石洞探险的人,都到石屋为止,再进便只住石壁,并且使人冻得要僵了,不敢不急急的退出来。

  广德真人独能探本穷源,知道这石洞有寒风射进,必另有出口通别处,就在那石屋左侧寒风发出的地方。仔细摸索,居然被他寻着了一条出路。这出路因在石屋左侧的上方,离立脚的所在,有一丈多高,所以曾到石屋的人,摸索不着;火把在里面,因阴霾之气太重了,扬不起火焰,不能照见一丈多高的地方。广德真人是个有武艺的人,能和蝇虎一样的缘壁而行,才能探出这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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