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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海沉冤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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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棠跟随魏连生照顾了一个多月,得便就劝魏连生改行。魏连生已稍稍有些觉悟了,身体却害起病来,一起病即昏迷不省人事,遍身火也似的发热,延了几个有名的医生诊视,都猜疑是花柳毒症,服药也没有效验,只几日就死了。死后遍身青紫,手足指都黑的和墨一样,大家更相信是中了花柳毒。王雪棠独哭得死去活来,比萧璇规哀痛多了。丧葬办理得极丰盛,魏连生在日该欠了人家的钱,王雪棠都本利算还,一文不少。人家该欠魏连生的,愿意偿还就偿还,不愿意或无力的绝不勉强,因此一般人更不绝口的称赞王雪棠。 难得王雪棠把魏连生的丧葬办妥之后,和萧璇规商议道:“有大哥在的时候,尽管他终年不归家,我住在这里不要紧,只要我们自己谨慎不怕外人道短长,于今大哥去世了,我异姓兄弟久住在这里无论如何谨慎,是难免人家议论的。只是我承你这般相爱,怎忍抛却你自往别处去呢?待从此就带你同到福建去罢。你父亲虽已去世了,此间原没有挂碍,但是我家中有父母,不先向父母说明,不便带你回家。我本来不曾定婚就是为你,现在大哥死了,正是你我明做夫妻的机会。我打算独自先回福建,向父母将你我正式做夫妻的话说明,父母决没有不成全的。我在家将办喜事的一切手续准备好了,再来杭州迎接你回家,那时名正言顺,永做恩爱夫妻,天长地久,岂不甚好?”萧璇规到了这一步,也只好依从打算,索性嫁给王雪棠以过这下半世,但是心里还有些着虑,问道:“万一你回家向父母说明,父母知道你我在杭州的情形,恐怕坏了家声,不许我回家,你又打算怎么样呢?”王雪棠道:“不许你回家的事是决不会有的,我父母一生欢喜的就是银钱,两眼见了银钱,什么话都好说了。我在杭州做绸缎生意,很有些门径,一千银子的绸缎搬到福建,除掉种种的销费足能赚一千银子。从前我因为本钱不足,不能放手做去,所以赚不了多少钱。这回我计算了一下,大哥留下来的产业总共还有两万多两银子,有两三万银子全数办绸缎,去福建走一趟,来回不要三四个月,多的不说,连本带利五万两银子是毫厘不会少的。我并打算终身做这项买卖,本钱越足越好做。你若到福建住些时,或住不惯就仍回杭州来住也是很容易的,我做绸缎生意是离不掉杭州的。我父母见我有这么多本钱做生意,并知道这本钱是你的,心里必高兴的了不得,他两老又没有第二个儿子,哪有不许你回家的道理?只看你愿意我是这么办么?”萧璇规心想:“我既嫁给他姓王的做老婆,身体尚且给了他,身外之物的产业自应给他经理。他是个精细能干的人,不像魏连生只会花出去不会赚进来。他拿这本钱做生意,赚了钱也是我的好处。”遂对王雪棠说道:“做生意将本求利是极好的事,我哪有不愿意的?你这回到福建,把情形向父母说明了,父母要我回家固是再好没有了,万一父母固执不肯也不妨事。你做生意离不了杭州,我在福建住着说不定见面的时候还少些。”王雪棠听了欣喜之至,即日拿着魏连生残留的两万多银子尽数采办了绸缎,还差了两千多两银子,要萧璇规设法。萧璇规只得将值钱的首饰变卖,又得了一千多两,尚短少八百多两,只好由萧璇规出面向厂家约五个月归还的期,萧璇规以为五个月后王雪棠必已卸货回杭州来了。王雪棠成行的时候,两人说不尽的难分难舍,萧璇规也不知说了多少叮咛嘱咐的话,王雪棠只教她耐心等候,不出四个月必来。 王雪棠去了,萧璇规关着房门度日,连大门口也不出来,一片痴心,只想望王雪棠早日归来。光阴易过,谁知王雪棠一去竟杳如黄鹤,转瞬五个月的限期到了,不但王雪棠本人不来,连信也没有一封寄到。厂家到期来收账,萧璇规值钱的首饰早已变卖了,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的银子呢?没奈何向厂家说情展期两个月,求神拜佛的祈祷王雪棠不负心,只是一点效验没有。看看两个月的期又到了,萧璇规知道受了王雪棠的骗,没有重来的好希望了。这种冤抑也无处申诉,就在账项到期的前一日,萧璇规独自走进离家不远的一所关帝庙里,在鼓架上悬梁自尽了,尸都没人收殓,由街邻捐了些钱,将尸首掩埋了。她生时没将被王雪棠骗了的情形说给人听过,死后自无人知道,纵有疑心魏家穷得这么快,银钱是被王雪棠拿了办绸缎回福建去的,然外人不明白底蕴,谁能出头调查详情,替萧璇规打这不平呢?萧璇规这样的死法,简直可算是冤沉海底了。 直到今年八月,距萧璇规在关帝庙自尽整整二十年了。杭州有一个挑洋货担子的人,叫章阿戆,已有五十来岁了,原籍福建侯官人,在杭州流落了不得归家,挑一个小小的洋货担,每日做几角钱生意糊口。屡次想回福建去,只因没有路费不能成行,如是者在杭州五六年了。这日章阿戆挑着洋货担走关帝庙门口经过,忽见庙里一个年轻女子向他招手,他只道是要买洋货的,便挑了担子进庙。走到神殿上一看,那女子已不见了,章阿戆以为是住在庙里的人就要出来的,就把担子放下,靠神殿上的柱头坐着等候。等了好一会,仍不见那女子出来,天气很炎热,而神殿上极阴凉,不觉身体疲乏了,靠柱头合上两眼沉沉要睡,心里却惦记着洋货担,恐怕被人偷去了什么。刚才睁开两眼,即见那招手的年轻女子愁眉苦脸的立在面前。章阿戆问道:“奶奶要买什么?等得我瞌睡来了,险些儿睡着。”女子摇头道:“我并不要买东西,我要问你几句话,你是福建人么?”章阿戆道:“是。”女子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特地请你进来,求你带我到福建去好么?”章阿戆道:“我独自一个人要回福建去,尚且五六年还不能走动,能带你去么?”女子道:“你五六年走不动,我知道你是因为没有路费,我于今有路费在这里,只要你答应我,我就送给你。”章阿戆道:“你不是福建人,为什么要我带你到福建去呢?并且你我一男一女,在路上如何好同行呢?”女子哭道:“只求你答应我,这些事你都不用着虑。”章阿戆道:“既是有路费给我,是我求之不得的,如何不答应?但是你无端哭什么呢?” 女子道:“我老实说给你听罢,我是个沉冤莫白的怨鬼。”随即将生前被王雪棠骗了的情形述了一遍道:“我在生前不知道我丈夫是他毒死的,死后见丈夫的面,被丈夫打了我两个嘴巴,痛骂我一顿,我才明白。王雪棠于今在福建开设一个很大的酒席馆,久已娶妻,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早就要前去报仇雪恨,无奈路途遥远,独自不能前去,我临死的时候已想到了这一着,留了一根赤金簪,压在这殿上的铁香炉底下,朝夕守候着,怕被这里的庙祝看见了拿去。你拿去兑换了,足够去福建的盘缠。不过你动身的时候,须叫我三声,我姓名叫做萧璇规。只要你带我到了福建省城王东发酒楼,便不干你的事了。”章阿戆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猛听得一声雷响,惊醒过来,原来还是一场梦。看殿上正有人敬神,雷声便是打得鼓响。定了定神一想,这梦做的太奇怪。等敬神的人走了,悄悄移开铁香炉一看,果有一根赤金簪压在底下,不由章阿戆不相信,当下收了金簪,心里默祝道:“我本是要回家乡的,顺便带你去报仇。论理不能用你的路费,不过我没有这东西做路费,仍是走不动,只得拿去兑换了,即日就动身前去,萧璇规的阴灵随我来罢。”默祝完毕,挑担回去,匆忙料理一切,即由上海买轮去福建。动身及在马尾换船的时候,都依言叫了三声萧璇规。 到省城问明了王东发酒席馆的地址,章阿戆又暗地默祝了一番,便行前去。才走近王东发门口,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上穿得极漂亮,刚从酒馆里面出来,忽然现出惊惶失色的样子,喊道:“不得了,来了,来了。”只喊了这两句,折身就往里面奔跑。章阿戆料知这人就是王雪棠了,忙跟进酒馆门,就听得里面神号鬼哭的大闹起来,馆里的人都说老板突然疯了,两手拿了两把杀猪的尖刀,只一下就劈断了老板娘一条臂膀,两个少老板也都被杀死了,只有两个姑娘幸亏不在眼前,不曾被杀,还亏了几个得力的伙计,拼命将老板捉住了,于今得赶紧去把老板奶奶娘家的人请来。章阿戆见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即溜回自己家里去了。过了几日来打听,才知道那日王家将老板奶奶的父母赶来,王雪棠忽改变女子的声音,将王雪棠在杭州种种的情形说了,自认是萧璇规,前来索命的,两手紧握着杀猪尖刀不肯放手,夺也夺不下,话说完了,举刀向自己迎头劈下,只劈得脑浆迸裂而死。述这事给在下听的朋友与章阿戆是邻居,章阿戆亲口对他说的,所以知道得这般详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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