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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郑绍畋设辞穷诘 黎是韦吃水开晕(1)


  却说郑绍畋虽然从这个酌妇口里探出圆子的操守来,当下仍旧追问道:“你问过她为什么不肯和人拉交情的道理没有呢?”

  酌妇道:“怎么没有问过哩,她说她身上有恶疾,说人家花钱图快乐,不要害人染一身的病去。”

  郑如畋道:“她有恶疾,曾去医院诊治么?”

  酌妇道:“她曾说她的病是诊治不好的。”

  郑绍畋知道是圆子托故的话,心里也不由得钦敬起来,笑向酌妇道:“我此刻要是想请圆子君到这里来酌酒,她肯来么?”

  酌妇道:“哪有不肯来的道理呢?”

  郑绍畋道:“你就去代我请她来。”

  酌妇望着郑绍畋道:“请她来做什么,她不是和我一般的酌酒吗?”

  郑绍畋摇头道:“你去请她来,我还有要紧的话说。”

  酌妇扑哧的笑一声道:“先生也是有要紧的话说?”

  郑绍畋笑道:“我要紧的话不和那个中国人一样,请你就去罢!”

  酌妇道:“真个有要紧的话要请她来说么?”

  郑绍畋正色道:“谁有工夫来哄你呢。”

  酌妇才笑嘻嘻的下楼去了,好一会仍走回来说道:“圆子君说,很对先生不起,她此时正害着病,睡倒在床上,实在不能上楼来陪先生谈话。等将来病好了,再向先生谢罪。”

  黎是韦在旁说道:“是吗?我原说只怕她不肯见面,我们进来的时候,就该直截了当的托酌妇向她说明来意,才能表示来访的诚心。你偏要对这酌妇闲谈一些无聊的话,已现出很轻薄的样子,身分比李锦鸡还不如,教这酌妇去请,又不说明来历,不是自讨没趣吗?黄文汉写信来托你这种轻薄子,真算没眼。圆子便一请就到,听了你这些盘诘的言语,也要见怪了。”

  郑绍畋笑道:“这有何要紧,没我这么盘诘,怎显得圆子的操守?她是何等聪明的人,有这种操守,难道不愿意人知道吗?我自有方法请她上来,并包管不至见怪。”

  说着,从怀中取出黄文汉的信来,并自己一张名片,交给酌妇道:“请你再去向圆子君说,她有病不能上来我也不敢勉强,这封信是圆子君的丈夫寄来的,请她看过仍退还给我,看她有回信没有。”

  酌妇双手接着,应了声是,复跑下楼去。

  郑绍畋道:“我是个极不相信日本女子有操守的人,虽知道老黄赏识的比别人不同。然在这种地方,服这种职务,殊不能使我毫无疑虑。李锦鸡一个人被拒绝,不能即为有操守的铁证。因为我们不知道圆子和李锦鸡有没有其他不能发生关系的原因,或者圆子见李锦鸡是中国人,恐一有关系,易为老黄侦悉。

  “她是个聪明女子,做事必思前虑后,不肯胡来,给人拿住破绽。我用这些话盘诘酌妇,只要圆子在这里曾有一次不洁的行为,酌妇听了我那句有朋友和圆子有过交情的话,必猜我已经知道,再瞒不了。或露出些迟疑不肯说的神色来,我就侦查得有些把握了。圆子若有这些举动,我不怕她见怪,若没这些举动,她不但不至怪我,并巴不得我侦查实在好给老黄通信。你听脚声响,必是她来了。”

  话才说完,圆子已进房来,见面认识郑绍畋,深深鞠了一躬。二人连忙起身,郑绍畋指着黎是韦绍介了。圆子只当是黄文汉的朋友,见了礼。向郑绍畋陪笑说道:“同伴的没说明白,不知道是先生呼唤,得罪得罪。”

  郑绍畋道:“还望嫂子恕我唐突,像嫂子这般意志坚定,实令我钦佩不置。老黄的信,嫂子想已看过了?”

  圆子点头道:“先生快不要如此称呼,实不敢当。黄先生的信,已拜读过了,承他的情,不忘鄙陋,奈我生成命薄,有缘只好留待来世。”

  说时,两个眼眶儿已红了。

  郑绍畋看她身上的棉服,虽是绸的,却旧到八成了。容光憔悴,大不似前年十月初九日,在水道桥遇见时的神采。见她两眼红了,连忙安慰道:“嫂子不用如此伤感,老黄因没得着嫂子的消息,意懒心灰,他平日办事,极有能干,极有秩序。归国后,只因记挂着嫂子,连办理都打不起精神来,在山东潍县,也没办一件有成绩的事,近来住在上海,更是无论什么事他都不愿意干了,嫂子当知道他的性格,他是素来爱玩的人,听说这回在上海,花丛中一次都不曾涉足,在他能是这么,也算是很难得的了。

  “他去年从东京动身的时候,因找不着嫂子,曾留下一份日记。写的是嫂子走后,半个多月,他和下女各处寻觅,及追念已往,推测将来,种种思潮起伏,状态不宁的情形,并一百块钱,寄在喜久井町持田家。他以为必再去那里,便可见着那日记,收用那一百块钱了。我去年接着这封信,即去持田家访问。谁知嫂子并没再去,持田家也无从打听嫂子的住处,只好将那一百块钱,作为邮便贮金,存放在邮便局里。存折我都看见,还是用嫂子的名义存放的。”

  圆子道:“我辞别黄先生之后,因心绪不佳,不但持田家不曾再去,即素日和我交好的女伴,一个也不曾见面。有时在途中遇着,我宁肯远远的绕道,实无心与人烦絮。曾在某商人家,充过四个月女中,无奈体弱病多,不胜繁剧,只得到这里当酌妇。收入虽然不丰,却喜职务轻易。这种生活,心里倒非常安适,比在黄先生家费尽心力,尚时时以失恋为忧的,转觉自在些。爱情这两个字我自信看得很透澈了,我这样命薄的人,轮不到有人以真情相爱。若专为生活,我既有自活的能力,便用不着再嫁人以谋生活了。

  “我之充女中,当酌妇,都是为谋个人简单生活起见。其所以当酌妇而又只专担任侑酒,也是为体弱多病,想借此保养,少受些疾厄的痛苦,并不是心念黄先生,与黄先生的爱情未断,不忍转恋他人。望郑先生回信给黄先生时,代我将此意表明。持田家的日记,及一百块钱,请黄先生写信去讨回。我生计很充裕,多钱用不着。日记看了徒使我心里不愉快,故不愿意看他。总之,黄先生的恩情,莫说我现在还活着,便是死了也应知道感激。不过我此刻已成了脱离枪口的弹丸,无论是达目的与不得达目的,弹丸的本身已是没有回头再入枪膛的资能了。这封信是黄先生写给先生的,仍退还先生。”

  说着,将那信送到郑绍畋跟前席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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