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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浪子挥金买荡妇 花娘随意拣姘头(1)


  话说大家听了这般大话,争着看那人时,正是章筱荣。同乡会都知他是个有钱的人,但是从没听说他做过慷慨疏财的事。他初来东京的时候,同乡会因见他们叔侄是个大阔人,特意开会欢迎他们,要他多捐助点会金,预备将来或在北京,或在上海,设个浙江图书馆。他听了,皱了一会眉头,提起笔来,大出手写了十块钱。同乡会的会长,冷笑了声道:“我和你比财产,只算得个寒士,我还捐了一百元。请你在十字上添一撇罢,你这样的阔人捐一千块钱,办这于全国有益的图书馆,也不算多了,也不觉冤枉了。”

  章筱荣吓得吐舌,大家恭维的恭维,挖苦的挖苦,才改成五十元。倒是章器隽不待人费口舌,写了一百元。以后无论开什么会,但是传单上载了备金会的字样,总不见他到会。这追悼会因有些设备,会金取得很重,他倒来了。,张绣宝的生活维持问题,并没向他商议,他忽然如此慷慨,说出这般大话来,不由得到会的人不犯疑。

  会长见他说得淋漓痛快,忙将手掌拍得乱响,众人也跟着拍了一阵。会长等掌声住了,说道:“既是章君肯如此仗义,一人担负张绣宝的生活,我们的责任就没有了,真是难得。不过还有个问题,须得与章君大家研究,章君要知道,我等所提议张绣宝君的生活维持问题,是因为她年轻,远在异国,一旦把丈夫死了,没有依靠,恐怕为生活在此地弄出不尴尬的事来。

  一则对死去的张君不住,一则也失了我们浙江同乡的体面,因此才提议筹点钱给她。若能为张君守节,可维持她下半世的生活,不然,也有钱可以回国,随她自行适人,总以不久住日本不弄出笑话为目的。上野馆是个藏垢纳污之所,尤不宜住。章君美意,担负她的生活,这一点是要请章君注意的。”

  章筱荣一口承认道:“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到会的人,都知道张绣宝不是安分的人,又都不肯结怨逼着她回国,在这里不维持她生活,一定要闹到实行卖淫,丢尽浙江人的脸,巴不得章筱荣出头,顶这烂斗笠。只要她不再住上野馆这众目昭彰的地方,虽明知章筱荣不怀好意,谁肯多管闲事,使名誉金钱上都受损失。会长是逼于地位的关系,不能不正式做个问题,故意和章筱荣研究,他既一口承认,是应尽的义务。会中尖刻的人,便要张绣宝向章筱荣道谢。张绣宝本不知什么叫廉耻,真个就席上瞟了章筱荣一眼,磕头下去。大家又拍掌哄笑起来,会长连忙喊散会。从此张绣宝便由浙江同乡会开会交给章筱荣了。

  散会之后,章筱荣同张绣宝到上野馆商议迁居。张绣宝水性杨花,见章筱荣年轻,又有的是钱,登时将那爱青年会姓李的情分,纤悉不遗的移注在章筱荣身上。章筱荣因怕章器隽不依,不敢移到家中同住,就在本所离家不远的地方,另觅了所房子,带着张绣宝置办了些家具,清了上野馆的帐,搬到新房子里来。也雇了两个下女,出入俨然夫妇,只夜间不敢整夜的歇宿。如此过了四五个月,章器隽虽疑心章筱荣有外遇,但每晚归来歇宿,闹不起劲来。

  一日,章筱荣到张绣宝那里去,刚到门口,一个邮差送信来了。章筱荣接在手里一看,封面写着“张绣宝女士”,下写“青年会苹卿寄”。连忙开了封,抽出来才看了一句“来书具悉”,张绣宝已在房中听得门响,料道是章筱荣来了,跑出来迎接。一眼看见章筱荣手中拿着封信,脸上变了颜色,早已猜着是青年会李苹卿写来的。一时只急得芳心乱跳,不暇思索,伸手便去夺那信。章筱荣怎肯由她夺去?将身一偏,握得牢牢的,伸远了手看。张绣宝一下没有夺着,心里更急,见他伸远了手在那里看,也不顾地下踩脏了袜子,跳下去,一把将章筱荣抱住,挤在壁上,拼死去抢那信。章筱荣气力本小,被张绣宝挤在壁上动弹不得,只紧握了信举得高高的,一手去推张绣宝。口中骂道:“无耻贱人!我难道待你错了,写信引野鬼上门。”

  张绣宝知道章筱荣最怕咯吱,在他胁下捏了两下,章筱荣的手果然缩了下来。张绣宝双手捉着那手,用力拨开手指,两个对撕,将信撕得稀烂。章筱荣喘着气跳起来骂。张绣宝见已将信撕烂了,便大了胆,也开口骂道:“我又没卖给你,我又没嫁给你,你能禁止我和朋友通信?好没来由。”

  一边骂,一边哭进房,反将桌上陈设的器物,朝席子上掼得一片声响。掼完了,攀倒桌椅,打得乒乒乓乓。章筱荣站在玄关里,气得手脚冰冷。本想跑回去,从此不理张绣宝,一转念又有些舍不得。听她哭啼啼的在房里打东西,把不住,急忙脱了靴子走进房,圆睁两眼望着。张绣宝见他进房,停了手,往后便倒,脚连伸几伸,一声妈没叫出,咽住了气,直挺挺的不动弹了。

  章筱荣看她的脸色时,如白纸一般没一些儿血色。怕闭住了气,不得转来,跑拢去弯腰去摸她的手,竟是冰冷的,摸胸口,只微微的有些动,倒吓慌了,忙叫两个下女,大家来救,自己用大拇指掐了张绣宝的人中。下女立在旁边望着,知道要怎么救呢?幸张绣宝被章筱荣掐得人中生痛,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章筱荣才放了心。

  张绣宝一边哭,一边在席子上打滚,口中数说,“我直如此命苦,在堂子里的时候,受尽了磨折;好容易嫁个人,飘洋过海到日本来,不曾舒服一天就分开了。一天一天的望他回来,眼都望穿了,望得一个死信。同乡的一番好意,要凑钱维持我,你偏要当着人夸海口,说担负维持我的生活。谁知你倒起了不良之心,将我软禁在这里,一步也不许我出外,于今是更凶狠了,连和朋友通个信,也想禁绝我的,我又不犯了罪,你是这样的对待我,实在受不得。我去见同乡会的会长,将你和我的情形,说给他听,请他评判评判,看可有这理由。”

  章筱荣见她是这么说,也真怕她去将实在情形告诉同乡会的会长听,反凑近身用好言去安慰她,张绣宝还做作了许久,才得平安无事。

  又过于几时,这日,章筱荣托人在上海买了些衣服裁料,兴高采烈的,一手提了一大包,来送给张绣宝。进房不见了人,下女惊慌失措的,说是今早天才明,来了一乘汽车,三个男子打门进来。太太还睡在床上,一个身躯矮小的男子,在床跟前和太太说了许久,太太只是摇头不起来。那矮子像很着急的样子,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五寸多长,黑漆漆的,指着太太的胸口,太太吓得扯被卧盖了身体。我们不懂话,又见矮子是来过几次的,太太对我们说是她的兄弟,教我们不要告诉老爷。

  因此我们虽见那矮子的情形,是像逼着太太,太太不叫我们拢去,我们就在这隔壁房里望着。那两个同来的男子,打开了柜,将两口衣箱,一个驮一口,送到汽车上。矮男子逼着太太起来,胡乱穿好了衣,提了那放在枕头边的小铁箱子,被矮男子推着出去了。我赶过去问:“太太上哪里去?老爷只怕就要来家了。”

  太太流着眼泪说道:“我去去就回,老爷来了,你就说我出外买东西。”

  那矮男子不许太太多说,拖上了汽车,飞一般的去了。我们两人正在这里着急。

  章筱荣听了这话,急得只管顿脚,看柜里的箱子,及稍值钱的衣物,都搬跑了。他曾见过李苹卿,是个极矮小的身体,知道一定是他,手中拿着黑漆漆五寸多长的东西,不是手枪是什么?必是张绣宝不愿意跟他去,他说了许久,说不肯,只得拿出手枪来威逼她。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哪有什么抵抗力?但是驾着汽车,将她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个人胡猜乱想了一会,忽然想起那日的信来,虽然拖拖扯扯的没看清楚,仿佛见上面有,“同归于尽”、“不要后悔”两句话,因她哭哭啼啼,急得闭了气,一时不好诘问她;气平了之后,她又发誓愿,表明心迹。是我大意了,不曾注意防范她。李苹卿这杂种,实在可恶!若就是这般由他霸占,不设法抢了回来,我怎能甘心。

  此刻何不去青年会打听,总能探出些踪迹。想罢,交了一块钱给下女,教她买菜做零用,小心门户,我每日仍到这里来一次。

  将两包衣服裁料收入柜中,出来乘电车来至神田青年会。从会员一览表内,寻了个同乡的会员,姓胡名壁的。抽出张名片来,交给门房去通报。见面之下,却是不曾会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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