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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用笔谈虚心惊竹杠 施手段借事做人情(1)


  话说郑绍畋、张怀听得周撰在楼下与房主人说话,即起身迎至楼口。见周撰已笑着上楼来,望张怀道:“失迎得很,恕罪恕罪;就请过敝寓去如何?”

  郑绍畋道:“我已叫了客饭,连你也预备了。”

  周撰笑道:“那怎么使得。我这仓卒主人不又变了仓卒客吗?”

  张怀笑道:“只有仓卒客,没有仓卒主人。既老郑叫了客饭,就同领了他的情罢。”

  周撰将洋服的上身脱了,扇着扇子,望郑绍畋笑道:“看你把什么款待客。张君既说没有仓卒主人,又说领你的情,你总要有点情给人领才好。不可像平日款待我一样的一毛不拔呢。”

  郑绍畋也笑着答道:“我本想多弄几样菜给老张吃,因想起你在内,不便多弄。我的情有限,老张一个人领了去有多,加上别个,就会少。你却不要多心,我并不是说你。”

  说得二人都笑了。

  不一刻,开上饭来。郑绍畋果然在料理店内叫了几样菜。

  三人用过了饭,同到大方馆来。张怀一见松子,便吃了一惊,暗道:“这女子不是我去年十一月间在早稻田的时候,见她同了几个淫卖妇在街上走,我还吊了她半日膀子的吗?分明是个淫卖妇,怎的说是女学生?周撰这样聪明人,如何也被她骗了?

  一个人望着松子出神。松子见了张怀,也似曾相识,见望了自己出神,甚觉不好意思。郑绍畋以为张怀看上了松子,恐周撰见了难为情,故意和张怀扯了几句闲话。接着周撰叫松子倒茶,又背过脸去换衣服,才混了过去。三人闲谈了一会,张怀因家中到底放心不下,先告辞走了。郑绍畋问周撰上午会什么日本人。周撰道:“会《时事新闻》的访事,姓芳井的。我托你的事怎么样?”

  郑绍畋道:“你昨日才说,今日就有回信吗?我已转托人去了,好歹明后日总有回信。”

  周撰道:“此刻调查不出,也不要紧了,我有别的方法。”

  郑绍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半吞半吐的,我又不好追问。”

  周撰即将成连生问计的事说了。郑绍畋道:“你于今有什么方法哩?”

  周撰道:“事还没有做,何能对你说?横竖与你没有关系,不知道也罢了。”

  郑绍畋只得不问,辞了出来。四处闲逛了一会,回家吃了晚饭,到竹早町嫖淫卖妇去了,这且按下。

  再说朱正章自逼着成连生写了字,以为拿稳了这宗进款,心中爽快。光阴易过,不觉已到了第六日。当日写字的时候,原约一个礼拜,今已只差一日,见成连生每日都是高卧不起,也不见有人来会他,心想:他是这样懈怠,明日的二百二十块钱怎么交得出来?事久生变,还须给他点厉害才对。心中定了个主意,即到成连生房里来。见成连生将身斜倚在一个气垫上,手中拿了一封信在那里看。见朱正章进房,忙揣了信,笑着起身让座。朱正章不肯就座,正待开口,只见下女拿了张名片进来,递给朱正章道:“有个日本人要会大人。”

  朱正章以为是冢本,接了名片一看,上印着“小石川区高等系巡查·太和田喜作”。朱正章看了,摸不着头脑,忙对下女摇手,表示不会的意思。下女知他不懂话,即对成连生道:“这警察昨日已来过一次,朱大人不在家。方才来问,我已回了在家,不能又去改口。”

  成连生将这话对朱正章说了道:“日本高等系的巡查来会,必是要调查什么,恐老伯不能不去会会。”

  朱正章皱眉道:“我又不懂日本话,会了能调查什么?”

  成连生道:“不懂话不要紧,彼此可用笔谈。”

  朱正章无法,只得下楼到自己房内,叫蕙儿到下女房中去坐坐。

  不一刻,只见下女侧着身引了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进来。朱正章看那男子,穿一身青罗和服,系一条灰色纱裙,手中拿一顶巴拿马草帽,紫色脸膛四方口,扫帚眉毛八字须,望着朱正章行了个礼。下女恭恭敬敬的捧了个蒲团,当门安下。警察让朱正章坐,才背门坐了。下女奉了茶,轻轻的出去,复跪下将门推关。朱正章自到日本。从没见过下女这般恭敬。以为这巡查必有多大的威势,不知下女对客本应恭敬。因中国人爱和下女开玩笑,自己把威严丧尽,所以住中国人馆子的下女,对中国人是不讲礼的。朱正章从没有日本人往来,哪里得见下女的礼节。

  闲话少说,那警察问了朱正章几句话,见朱正章只翻着眼睛望了,知道是不懂日语。即从怀中拿出个小本子出来,在那本子档上抽出枝铅笔,写了几个字,给朱正章看。朱正章见上面写着:“先生台甫朱正章乎?何为日本来?”

  朱正章会了意,也拿了枝铅笔,就在小本子上写了个“是”字,又写了“游历”两字。那警察点点头,又写道:“冢本平十郎先生之友达乎?”

  朱正章不懂友达就是朋友,因平日听得说放高利贷是犯法的事,今见警察提起冢本平十郎的名字,以为友达二字,必是凶多吉少,不免惊慌起来,连用铅笔点着“友达”二字,对警察摇头作色,连连摆手。警察见这情形,笑了一笑,再写道:“御息子来乎?”(御息子即中国称令郎)朱正章更把息子当作利息,以为是问冢本的利钱来了没有,吓得慌了手脚,疑心警察已全知道了自己的底蕴,特来敲竹杠的,连忙写了个“不知道”。写完把铅笔一掷,扭转身板着脸朝窗坐了,一言不发。警察很觉得诧异,仍写道:“何故怒?”

  朱正章也不理他。

  警察气忿忿的撕了张纸下来,写了“不知礼义哉”几个字,望朱正章前面一掷,提着帽子走了。

  朱正章也不送,望了这张纸出了会神。只见下女送了个电报进来,朱正章忙找人翻译。原来是朱钟由干叶打来的,说有紧要事,要朱正章父女即刻回千叶。朱正章又是一惊,心想若非很大的事故,决不得打这样急的电报。待要即刻带着蕙儿动身,又想成连生的期限在明日,于今千叶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一去何时能来说不定的,这样事久必生变。无论如何,仍是等一天的好。于是拿定主意,也不管儿子的电报,仍走到成连生房里来。成连生已出去了,只得转身到自己房内。回想方才警察的情形,分明是来敲竹杠。见我一口回绝不知道,才气忿忿的走了,说不定还要另起风波。他既知道了我的底细,这里是不能再住了,只是假使成连生明日无钱,便怎么是了?忽又想道:“他这几日高卧不起,和没事人一样,莫不是他拼着丢脸对人说了,有人帮他出了什么主意?刚才我进他房的时候,见他拿了封信在那里看,好像面有喜色。此刻又出去了,其中必有原故。我看定他是个顾名誉的人,必不肯将事情对人说。不对人说,任如何也跳不出我的圈套。一个人胡思乱想,竟到夜间九点多钟,成连生还没有回来,只得带着蕙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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