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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夺饭碗老英雄逞奇能 造文书马巡抚设毒计(1)


  话说张汶祥听郑时向他问这句话,忙回答道:“二哥,别忙,我会慢慢的讲下去呢。我从那边走出以后,走到左近的人家一打听,才知道鲁家原是山东的大族,族中读书发迹了,在外省做官的人不少,家中还是务农为业。合族有二三百男丁,个个都会些武艺。老头到鲁家教武的来由,我也打听着了。在三年前,鲁家庄子里共请了四个武教师,两个文教师,分教族中子弟读书练武。

  “老头装做游学的模样,到了鲁家,正遇着四个武教师,分做四处教鲁家子弟练武。众子弟当中有一个年纪最轻、容貌最好,武艺也练得最精的,就是鲁平。老头看了称赞不绝口。“鲁平生成的聪慧绝伦,见老头岸然道貌,又称赞他的工夫,料知必是个行家,当下就把老头请进庄子里去。

  “两下一谈论,老头也不客气,直说:少爷的天资极好,无论学甚么都可望大成,只是不经高人指点,工夫是不能成就的。即如你此刻所学的,不过是一些花拳绣腿耍的时候好看,实用是丝毫没有的。

  “鲁平这时虽逆料老头是个行家,但是究竟年纪太轻,没有多大的见识,听了老头的话,不由得有些不服道:‘我初练的拳脚,自然不能实,老先生不曾见过我家几个教师的武艺,都是山东有大名头的,不能不也算是高人。’

  “老头笑道:‘这也算高人,那也算高人,高人也就太多而不足贵了。我是个游学的,也不懂甚么武艺,更不借着教武艺骗饭吃。只因在各地游历了若干年,还不曾见过有天资像你这般好的。好师傅果然是难得,好徒弟也是一般的踏破破鞋无觅处。像你有这么好的天资,使我看了不能不欣羡,所以不客气和你直说。府上四位教师的手脚,我一见已知大概,教你府上那些子弟,是无妨碍的,教你就实在可惜了!’

  “老头在房里和鲁平谈话,不防四个教师都躲在门外偷听,老头的话,一句也听得了。当下那里再忍耐得住,四教师在一块商量着,要和老头比赛。

  “四人的年纪都只四十多岁,正在精壮的时候,那里把这老头看在眼里。商量妥了,即一同进房和鲁平说道:‘我们本来练的武艺都是些花拳绣腿,只能骗碗饭吃。于今有这位老师傅到了,我们应当知趣,自行告退。不过我们从小练起工夫,几十年来没有见过高人,不知道高人是怎生模样?这位老师傅开口高人,闭口高人,想必他就是一个高人,我们也是有缘才得遇着,倒要请求他指教指教。我们原是些专骗饭吃的人,便是被老师傅打死了,也算不得甚么,就请少爷做个凭证人。我们倘被老师傅打死了,只算我们命短,各自的家属来领尸安埋。万一老师傅因多了几岁年纪,一时头昏跌倒了,就此中风中痰,不省人事,也不能怪我们的手脚无情。少爷以为我们这话怎么样。’

  “鲁平还没有回答,老头已立起身来,说道:‘你们的本领真不差,胆量更是了不得,我委实五体投地的佩服。只可惜我是个游学的老头,不是个卖武的壮士,你们不要会错了意,我不是和你们争夺饭碗的,无端要与我拚命干甚么呢?’鲁平也从中调解说道:‘这位老先生是读书人,他与我闲谈的不干你们的事,劝大家不要认真罢。’教师奋臂嚷道:‘他对少爷说的别话虽不中听,然也还罢了。刚才这一番话,简直比打了我们还厉害。这老东西把我们当人吗,我们不与他见过高下,就死也不甘心。他不能拿年老来推托,他活到几十岁,是吃饭的呢,还是吃屎的?若是吃屎长大的,我们可把他当个狗畜牲,就乱咬人也不与他计较。如果也是和人一般吃饭长大的,便不能许他胡乱骂人。少爷倘怕遭连累,我们可到野外去,先把窟窿掘好,谁死了就埋谁!’

  “鲁平见四个教师都横眉怒目凶恶异常。年轻的人遇了这种时候,不知要如何劝解才好。老头却从容自若的坐下来,笑道:‘我倒想不到你们有这么厉害。也罢,生死都有一定的,古语所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不过我须问你几位教师:你们打算怎生比赛法?这是得于未动手之前说明的。’其中有个教师说道:‘听凭你要怎生比赛,就怎生比赛,我们随便。’老头点头道:‘你可以随便。这三位呢?你们也可以随便吗?’三人同时答道:‘我们都随便,你且说出一个比赛的法子来。’

  “老头踌躇了片刻,说道:‘我是诚如你们所说的,多了几岁年纪,走路走的太多了些,就不免头昏眼花,腿酸腰痛,若和人动手相打,时间不久,或者还可以勉强支持。你们四个人,大概打了这个,不打那个,是不甘心的,一个一个的打起来,实在太麻烦。真个把我弄得头昏跌倒了,发起痰厥来,我死不要紧,于你们的名声不大好听,旁人一定要骂你们欺负年老人,四人用车轮战法。依我的意思,不如到门外大草场去,将你们所有的徒弟,都叫出来围成一个大圈子,将我们五个人围在当中。我在正中间立着,你四人分四角立着,同时动手。也不必真要打的不能动弹,跌倒了就算输。若动手之后,自信敌不过,只要跳出圈子就算认输了,不能追赶着打,你们看这种比赛法行也不行?’

  “教师冷笑道:‘我们真不上你这老东西的当。你以为是这么打,便是你打输了,也不能骂你无能,是我们倚仗人多欺负你,你是不是这般用心?哈哈,你倒生得乖,其如我不呆?你到底有甚么飞天的本领。敢教我们四个人围住动手?’老头大笑道:‘这就使我有口难分了!我因问过了你们,你们都说随便。我才想出这妥当的方法来,你们却又多心。也好,你们既不肯一齐动手,就是一个一个来罢。去甚么地方打呢?’

  “鲁平也想看看热闹,便说道:‘还是门外草场上宽展好打。’此时在旁外偷听的,有几十人,都是鲁家练武的弟子,见说游学的老头,就要去草场上和四个教师比赛,登时喜得各人分头四处送信。顷刻之间,鲁家二三百名男丁都齐集在门外草场上,已围成了一个好大的圈子。鲁平陪着老头和四个教师一同出来。

  “四个教师到这时候,看老头的神色自若,就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就知道老头自信没有惊人的本领,料不至无端拿他自己的老性命当儿戏,觉得就这么冒昧动手,恐怕反上老头的当!

  “四人又背着人商量了一会。即由那年老些儿的教师,当众开口向老头说道:‘我有一句要紧的话,须在未动手以前说明。我们和老师傅都是未曾见过面的,彼此都不知道身家履历。老师傅练的武艺,是甚么家教,我们未领教过,果然不知道。就是我们也没在老师傅跟前献过丑,老师傅也未必知道。总而言之,我们想请教老师傅的是武艺,不请教老师的法术。老师傅便有高妙的法术,也不能使用出来,我们也只凭硬工夫见个高下,不知老师傅的意思怎样?如果要用法术,也不妨明说出来我们也好拿法术来领教。’

  “老头儿听了,笑道:‘原来你们还会法术,我是只会两下硬工夫,不懂得甚么法术。’教师见老头说只会硬工夫,很高兴似的说道:‘只会硬工夫就好办了。’随好转过脸向鲁平道:‘请少爷和诸位旁观的作个见证,有谁用邪术取胜的,便算谁没有武艺。’旁观的人都是四教师的徒弟,自然都帮助师傅说话,各人巴不得各人的师傅打胜,当下大家同声应是。

  “众人分开来,让老头和四教师走到圈子中间。先由四人中推出一个,与老头动手,教师的拳脚打过去,只见老头的身体微微转动,教师的拳脚,不知不觉的下下落了空,拳也打不着,脚也踢不着,只累得一身大汗,不但没有沾着老头的身体,连宽大的衣服都沾不着。立在旁边等做轮流交手的三个教师,至此已忍耐不住了,也顾不得他们自己刚才所说的大话,就一拥上前,单对老头要害之处下手。

  “三人不上倒也罢了,老头不过和那教师开玩笑似的盘旋着,三人一上前,老头便变换身法了。只见他两大袖飘飘飞舞,如蝴蝶穿花一般的,绕着四个教师,穿过来梭过去,忽高忽低,忽徐忽急。四个教师分明看见他走身边擦过,等到一拳打去,却又打了一个空,他早已穿走那边去了。

  “是这般穿了一阵,只穿得四个教师头昏眼花,立脚不住,不待老头动手,一个个往草地下蹲,不敢提步。但又恐怕老头打他们,各举双手护住头,开口大声告饶。老头实时停步,不喘气,不红脸,就和没有这回事的一样。四个教师那里敢再说半句不服气的话,各自抢夺行李悄悄的走了。老头从此就在鲁家,鲁家的子弟都跟着他练习拳棒。地方上人说,只有鲁平的武艺得了老头的真传,其余的鲁家子弟,不过得些粗浅的工夫罢了!”

  郑时听了,叹着气说道:“这老头儿本领,确是了不得,只是他这种行为,我倒不敢恭维。常言:鹭鸶不吃鹭鸶肉。那四个教师,一般的拿着拳棒工夫教人餬口,工夫好也罢,不好也罢,只要鲁家的人不嫌弃,与别人有何相干?无端的去打人家,赶人家走开做甚么。强中更有强中手,不见得老头儿武艺,便是天下无敌。若再有一个高手出来,将老头打跑,想必老头也觉难堪。”

  张汶祥道:“打教师拆台的举动,我也是不敢恭维的。不过这回的事,论情理却不能怪老头有意夺人家饭碗,只能怪四个教师欺他衰老,不度德,不量力,定要找着他打,教他没有推辞的方法。”

  柳无非在旁听了,笑道:“我虽是没头没脑的听着,只是我一设想四个教师与老头相打的情形,就不由得也有些头昏眼花似的,难怪四个教师就往草地蹲下来。不过我不明白那老头是甚么妖精变化出来的?他自己为甚么头也不昏,眼也不花呢?”

  张汶祥笑道:“那里是妖精变化出来的,他平日练的是这种工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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