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平江不肖生 > 江湖奇侠传 | 上页 下页
第八回 陆凤阳决心雪公愤 常德庆解饷报私恩(2)


  这夜船泊在罗山底下。常德庆在童年的时候,就随着他父亲常保和,往来两湖之间;湘江沿岸的强人侠士,虽见识得不多;然甚么所在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耳里时常听得常保和说,脑筋里是能记忆的。罗山本是湘江岸强人的第一个巢穴。里面好本领之人极多。常德庆也就不敢怠慢,教众兵上,不要解装休息;真是弓上弦、刀出鞘的防护,但是都坐在船舱里面,船棚仍遮盖得严密。

  常德庆背上插了一把三尺长的单刀;这单刀还是常保和给他的,虽有吹毛断玉的那般犀利,然在常保和手里用了几十年,江湖上没有不知道这单刀厉害的,稍微轻弱些儿的兵器,一近这刀,莫不登时两段,乃重有九斤半,寻常无人能使得它动;常德庆自幼使用惯了,舞动起来,刀光如镜,耀得两眼发花。

  这时他插了这把刀,吩咐众兵士,不要高声言语;若听得外面有呼般的声音,须同时立起来,一齐动手将船舱揭开,各人守住各人的地位不可乱动;强人到了跟前,方可动手。船上不比陆地,人多一走动,船身就摇晃,立脚不住;凡事有他担当,不要害怕!

  众兵士听了常德庆的话,虽教他们不害怕,其实他们是承平时候的兵,不曾见过阵;这时又在夜间,又在不好施展、不能逃跑的船上,如何真能不害怕呢?口里不敢说甚么,心里却都存了个若果强人来了,就大家跪在船板上求饶的念头。

  常德庆吩咐好了,猿猴一般的,爬上桅杆颠上坐了;用眼向四面张望。此时并无月色,千丈以外,便看不出人影。坐等二更以后,忽听得远远的有犬吠之声;近处人家的犬,也立时接声吠起来。

  常德庆定睛向犬吠的地方望去,穷极目力,看不出一些儿人影来。正待飞身上岸,用耳贴地去听一听有无脚步的声音,并声音的轻重多少。忽觉三四丈以内,有一条黑影一晃,向自己船上射箭一般的奔来;船身登时往下一沉,竟似有千斤重量,是一些儿响声没有。常德庆即知道来者不是等闲的人物,趁着那人上船,立足未定的时候,从桅顶上一个“鹞子翻身”,头朝下、脚朝上对准那人头上,直砍下来。

  那人闪让不及,举手中铁尺来挡,怎当得常德庆从上杀下来势凶猛?铁尺碰在单刀上,截去了半段;顺势收束不住,将那人右膀连肩削去了一半,常德庆才踏着船板,那人也不喊痛,一面用左手的铁尺来招架,一面口中打了一声呼哨。

  常德庆恐来多了,地方仄狭,抵敌不过:正把手中的刀,紧了一紧,想先将来的杀倒。可是作怪!船身猛然向水中直沉下去!舱里的兵士,都慌张大叫进水了。

  常德庆来不及拔步,水已淹了大腿;亏得他小时是在河江里长大的,很识得水性。然身上担着这多银两的干系,心中怎免得了惊慌?一个不留神,左肩上被人打了一下;身体才一偏,右腿上又受了一暗器,觉得这两下都很有些斤两,那敢留恋,连忙泅水向上流逃生、耳里还听得众兵士哀号的声音,和强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吓得头都不敢回,直泅了十多里水程。

  见鱼矶这边河岸,隐隐有几点火星;料想不是人家,便是停泊的船只,且去借宿了,再作计较。常德庆便泅过江,近有火星的地方一看,似的小房子;渔人坐在里面,旁边挂着一盏油灯。

  这种渔棚,相离十来丈远近一个。常德庆在水中逃生的时候,肩腿上的伤,都不觉得疼痛;此时一爬上岸,便痛得不能忍受了,走到一个渔棚跟前,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渔人,正合着双眼打盹。

  常德庆喂了一声,说道:“借光,借光,我是被难逃生的人,身上受了重伤,要借你这渔棚休息一夜;明日算钱给你!”口中说着,身体已不由自主的走进渔棚倒了下来。

  那渔人张眼望了一望微笑着问道:“你是干甚么事的?在那里被难,却逃生到这里来?”

  常德庆痛得哼声不上,那有精神回答,闭着眼不睬。

  渔人连问了几声,常德庆心里烦躁道:“你管我这些做甚?我借了你的渔棚,说了明早算钱给你,要你多甚么闲事,寻根究柢的来问?”渔人听了,倒不生气;反打了一个哈哈道:“怪道你被难逃生,身上受了重伤!你年纪轻轻的人,对年老的人说话,竟敢这般不逊;你身上的重伤,就受的不亏了。可惜没把性命送了,你是好汉,痛起来,就不要这么苍蝇似的只哼!”

  这几句话不打紧,却把个少年气盛的常德庆,几乎气死过去了!也顾不了身上的痛苦,翻身跳了起来,指着渔人骂道:“你骂我不是好汉!你是好汉,敢过来,和我见个高下,我身上便再多伤几处,也不怕,你敢来么!”

  渔人坐着不动,仍笑嘻嘻的望着常德庆点头道:“你好汉是好汉;可惜要充好汉的心太急了,自己断送了一条右腿,你若再要充好汉,但怕连性命都得充掉!”渔人说时,管望着常德庆右腿上的伤处。

  常德庆是个初出来的人,如何知道自己腿上受的暗器会是有毒的?听了渔人的话,觉得不是无因,又见渔人的言词举动,不似寻常的粗人。并且此时腿上的伤处,人也似的烧得痛;筋肉都像是要短缩的样子,一抽一抽的,痛得支持不住。来不及钻进渔棚,就倒在水里的沙滩上。

  只见渔人长叹了一声,起身提了油灯,出了渔棚,照着两处伤痕,说道:“你知道你腿上,是受了人家的药箭么?再迟三个时辰,你这条小命就没有了,亏你还在这里耀武扬威!”常德庆心里明白,口里却负气不做声。

  渔人一手托着常德庆的肩头,教他坐起来。常德庆肩上的伤,被托得很痛,脱口喊出一声哎呀,渔人用照着肩上,见了那把单刀的皮鞘,吃惊似的问道:“这刀鞘是你的吗,刀在那里呢?”

  常德庆觉渔人问得诧异,随口答道:“这刀是先父传给我的;刚才泅水,掉在河边去了。”

  渔人问道:“你姓甚么?”常德庆说了姓名。渔人叫着啊呀,笑道:“你原来就是常保和的儿子。这却不是外人!我于今且治好了你的伤,再问你的话。”说着,放下手中的灯;从腰间掏出一包药来,敷了两处伤痕。说道:“你刚才不跳起来,使这一会劲就好了;于今缩短了一寸筋肉,成了一个跛子,这也是你合该如此,只要救了性命,就算是万幸了!”

  常德庆思量:这渔人想必是自己父亲的朋友,所以认得这把单刀。想起自己无礼的情形,心中十分惭愧,伤处敷上了药,不一会就减轻了痛苦。连忙爬在地下,向渔人叩头说道:“谢你老人家救命之恩,你老人家认识这刀鞘,必认识先父;小侄方才种种无礼,还得求你老人家恕罪,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也得求指示?”

  渔人点头,笑道:“岂但认识你父亲,本来连你也都是认识的;因我有七八年不见你了,你的相貌长变了;又在夜间,没留意看不出来。你问我的姓名么?你瞧瞧我这里,看你还记得么?认得出么?”

  常德庆看渔人用手指着他左边耳朵,见那左耳根背后。长着一个茶杯大的赘疣;心里忽然记忆起来,还口而出的呼道:“哦!你老人家是甘叔叔么?小侄真该死!你老人家还是八年前的样子,一些儿没有改变;怎么见面竟不认识呢?”说时,又要叩头。

  渔人拉了常德庆的手,笑道:“不必多礼,伤处才敷了药,尤不可劳动,且在这棚里,睡到天明;明日再到我家下去。”当下拉了常德庆,到渔棚里睡下。从容问常德庆,因甚么事被人打伤了?常德庆说明了始末原因。

  那渔人大惊失色道:“你真好大的胆量,初出来的人,就敢保这么重的镖,往北道上去,还侥幸是在湖南界内失的事;只要人不曾去了性命,丢失的银两,是还有法可设的。若是出了界,你这回的性命,就送定了,便算你能干,逃脱了性命,不死在劫镖的手里,试问你凭甚么能讨得镖回?讨不回镖,这三十万皇家的纳银,你有甚么力量遍还?这可是当耍的事么?你此时在此睡着,不要走动;我得赶紧去,设法讨回镖银。迟了恐怕又出岔事!”

  常德庆正待问:将怎生去讨?渔人已出了渔棚,走几步又回头向常德庆说道:“你安心等着便了,我今夜不回,明早定要回来的!”常德庆应着是。想坐起来相送,看棚外,已是不见人影了;一些儿不曾听得脚步声响,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前辈的本领是不可及!仍旧纳头睡下来。

  身体疲乏了的人,伤处又减轻了痛苦,自然容易睡着。正在酣梦朦胧中,忽听得沙滩上有多人脚步之声。常德庆惊醒转来,睁眼看棚口,那渔人正钻了进来。

  不知讨得镖银回来了没有?且待下回再说。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