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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谭曼伯卖友报私嫌 黄石屏劫牢救志士(1)


  话说张同璧听了屈蠖斋的话,羞愤得大哭起来。屈蠖斋拉他到床沿一同坐下说道:“你用不着难过,不要以为这番的举动,对不起我,你的用心,我完全知道。”张同璧听了屈蠖斋这些慰藉的话,一时心中又羞愧又感激,情不自禁的双膝往地下一跪,将头脸偎在屈蠖斋腿边哭道:“我是在这里做恶梦么?人世如何会有这样怕人的境界,你不是到日本留学去了吗?我分明亲自送你上了海船,并且接了你在东京寄的到岸信,怎么现在却在这地方与你见面呢?”屈蠖斋复将她拉起坐下说道:“我已对你说了,是特地假造出这个环境来,使你相信环境陷人的力量,是极强而猛烈的,此刻妳已经尝试过了,可相信了么?”

  张同璧道:“住在我贴邻的陈家,是你走后才搬来的,他家是两代做官的富贵人,他们怎的肯帮着你来试我?”屈蠖斋笑道:“你本是一个脑筋很灵敏的人,怎么忽然这么胡涂起来了。你说他家是两代做官的富贵人,是亲眼曾看见他家两代的官吗?他们真是姓陈吗?真是婆媳母女吗?”张同璧道:“那么成季玉是谁呢?”

  屈蠖斋笑道:“他是你的目的物,也是这个环境的主要份子,当然有使你知道他是谁的必要;让我重新介绍你和他会面罢,以后你也好跟他多亲近亲近。”张同璧揩着眼泪说道:“你还是这么剜苦我,我真是没有脸活在世上做人了。”

  屈蠖斋正色说道:“我说的是实在话!我有意造成这环境来试妳,于今又对你说剜苦话,还算得是真心爱你的人吗?妳坐坐,我就叫他来罢!妳见面自然知道我的话不错。”说着起身走到房门口,高声向楼下喊道:“如如师请上楼来坐坐。”随即听得楼下有人答应。

  张同璧这时正如热锅上蚂蚁,恨不得地下登时裂开一条大缝,好把身躯颜面藏到裂缝里去。但是这种理想,既无实现可能,身躯仍在亭子楼;便只好索性放大胆量,等候成季玉上来。眨眼之间,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四五岁,面容生得十分标致的光头尼姑,身着灰色僧袍,手执念珠,走进房来,笑盈盈的合掌说道:“对不起屈太太,贫僧实因却不过屈先生再四的恳求,只得假装男子,托名成季玉来欺骗屈太太。贫僧出家人,本不应有这种举动;为的屈先生用心还好,目的是要借这番举动,好使屈太太将来得保全贞操,你夫妻可以维持恩爱,望屈太太不要怪贫僧无聊多事!”

  张同璧见成季玉变成了一个尼姑,羞愧的念头,立时减去了大半,当下忙起身让坐。看这尼姑的眉眼神气,确是那日同桌、打过几圈牌的成季玉。只是此时看去,完全没有一点像男子的地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当时竟认做真男子,绝不怀疑。世间真有这般温柔美丽的男子,他心想怎能怪我迷恋。因对屈蠖斋说道:“你如此设成圈套试我,你试一百回,我不能只九十九回上当。经你这一试的结果,不特你对我发生不信任的心思,连我自己也不信任我自己了。我从来自信力极强的,尚且落进了你的圈套,从此失去了自信力,倘若再遇到类似此番的环境,岂不更加危险?”

  屈蠖斋摇头道:“不然不然!为人处世,有因自信力强得到好处的,而因自信力太强失败的,更居多数。你此后能信自己有保全贞操的力量,然要维持我们夫妻的恩爱,又非能保全贞操不可,便自然不敢轻易与男子接近了。你此番其所以上当,直到这里见了我,听了我说出有意设成圈套试你的话,你心里还不明白陈家和这位托名成季玉的是何等人,就是因为你自信力过强的缘故。你一向是认定只要自己有把握,任何环境都不相干的,所以对于处处可疑的事实,都丝毫不生疑心,以致越陷越深,完全落入我的圈套。

  “你试想想,你我家里虽算不了大富人,然与我们来往的富贵中人也不少,何尝见过有人家老太太每天借打牌消遣,输赢这么大的?并且陪着打的是自己的媳妇和孙女?陈家既是讲规矩,有礼法的人家,何以有这般举动?这是可疑的,你不生疑。你认识陈家之后,每天就是你陪着他家三个人打,没有第二个外姓人到他家,陪他老太太打,除了这位假名的成季玉而外,不曾在他家见过客来,这也是可疑的,你不生疑。你与他家不过是初识面的邻居,绝无其他关系,居然拿一千五百块钱给你打牌,若非设成的圈套,绝无如此情理!你对这一层也不生疑。

  “这位假名的成季玉,原是光头戴上的假发,在白天又相隔很近,稍微细心的人,便应看出破绽来;加以他是初次干这种男装的玩意,在见你的时候,已低头红脸,现出极不自然的神气,并且始终不肯开口说话,世间岂有这种男子!尤其不像是出洋留过学,现在海关办事的人,这也是使人大可生疑的。他见你一面之后,既是发生了极爱慕的心思,你每天在陈家打牌,他何以不再到陈家去,和你会面?无论海关上的公事如何忙碌,你应该知道没有在夜间办公的海关。他明知你是有夫之妇,更是上等社会的人,仅有一面的交情,怎的会一听到你打牌输了钱,就要托人转送五千两银子给你,这岂是寻常情理中所有的事?凡此种种,皆由你自信过甚,不以环境为意的结果。”

  张同璧问道:“你几时回上海来的?怪道接了你一封到岸信之后,直到此刻,不曾接到你一个字。你已回到上海好些日子了么?”屈蠖斋笑道:“你怎么越说越胡涂了,倒来问我是几时回上海的,你记得你陷入这环境,是几时开始的么?”张同璧仰面思索一会儿说道:“这事就更奇特了!我彷佛记得你动身不过一星期,还没接着你的到岸信,那陈家便已搬到隔壁人家来了;难道你到日本来回不过一星期吗?”屈蠖斋道:“我始终没离开上海,到岸信是托东京的朋友代寄的。”

  张同璧指着这尼姑问道:“这位师傅的法名叫什么?她是在那个庵堂里的?”屈蠖斋道:“她法名如如,她俗家和我屈家是几代的亲戚。她丈夫和我小时同学,在三年前去世了,婆媳二家,都没有多大的产业,又无儿女,因此劝他改嫁的很多。他是一个读书识礼的女子,并且从来信奉佛法,遂剃度出家,但是不住庵堂,与娘家哥嫂住在一块,分了一间小房子,每日念经拜佛。我是极敬仰她,并极力维持她生计的人,所以这回能恳求她出来。这里就是她哥嫂的家,这亭子楼即是她的卧室。”

  张同壁听了起身趋近尼姑身边,握着尼姑的手道:“我此时心里倒很感激你,倘若你不依蠖斋的请求,蠖斋势必去请别人;如没有相当的女子,蠖斋一时因急想试探成功,说不定找一个生得漂亮的真男子来,那时我的生命,十九断送在他这一试了。即算我贪生不肯死,也绝不能继续和蠖斋做夫妻了。”屈蠖斋笑道:“我的心思是要试你,并不是存心要破坏我们自己夫妻的关系,何至于找一个漂亮的男子来试你呢!我们回家去罢,今天为我们的事,把如如师的晚课都耽搁了。”张同璧遂跟着屈蠖斋辞别如如,一同乘车回家。

  过了几日,屈蠖斋方真个动身到日本去留学。这时孙中山正在日本集合革命同志,组织同盟会,眼光远大的留学青年,多有加入革命工作的。屈蠖斋到东京不上半年,也就当了同盟会的会员。那时在国外的革命团体,叫做同盟会,在国内的革命团体,叫做共和会。同盟会的革命手段,重在宣传,不注意实行,一因孙中山的主张,宣传便是力量;二因会员中多是外国留学生,知识能力比较一般人高,而牺牲的精神,反比较一般人低了。

  共和会的革命手段,恰与同盟会相反。全体的会员,都注重在实行,不但不注意宣传,并且极端秘密;有时为实行革命而牺牲了生命,连姓字多不愿给人知道。凡是共和会的会员,大家都只知道咬紧牙关,按着会中议决的方略,拚命干下去,如刺孚奇刺李准、炸凤山炸王之春、杀恩铭炸五大臣种种惊天动地的革命运动,都是共和会的会员干出来的。在那时满清政府的官吏,和社会上一般人,多只知道革命党行刺,也分不出什么同盟会共和会。

  但是南洋群岛的华侨,及欧美各国的学生,平日与革命党接近的,却知道同盟会中人,并没有实行到国内去革命的;除却首领孙逸仙,终年游行世界各国,到处宣传革命而外,其余的党员,更是专门研究革命学理的居多。然每次向各国华侨所募捐的钱,总是几百万;共和会倒不曾向华侨募捐过钱,也不曾派代表向华侨宣传过革命理论。因此之故,华侨中之明白革命党中情形的,不免有些议论同盟会缺乏革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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