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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蓬菜僧报德收徒弟 医院长求学访名师(5)


  黄石屏问黛利丝,贵友是何病症?黛利丝帮助雪罗将上衣解开,露出赘瘤给黄石屏看了。雪罗的丈夫对黄石屏说道:“我平常不曾见中国医生治过病,对于中国医术,没有信仰;今日因黛利丝夫人介绍,到黄先生这里来求诊,不知黄先生对敝内这病,有没有治好的把握?”黄石屏道:“尊夫人这病,与黛利丝夫人去年所患的病,大体一样,黛利丝夫人的病,是由我手里治好的,此刻治尊夫人的病,大约有七八成把握。”

  院长插口问道:“治雪罗夫人的病,也是打针么?”黄石屏点头应是。院长道:“打针不至发生危险么?”黄石屏笑道:“如何会发生危险?我在上海所治好的病,至少也在一万人以上,危险倒一次也不曾发生过。方才你们亲眼看见我治了十多个人,是不是绝无危险?总应该可以明白了。”

  雪罗的丈夫说道:“敝内的病,求先生诊治,我情愿多出诊金,听凭先生要多少钱,我都情愿。不过我想请先生出立一张保证包好,及绝对不发生危险的凭单,不知先生能不能允许?”

  黄石屏摇头笑道:“诊金多少,我这里订有诊例,你不能给少,我也不能多要。像尊夫人这病,我相信我的能力,确实能担保治好,并能担保确无危险。不过教我先出立凭单再诊,我这里没有这办法。我中国有一句古话,是医行信家,病人对医生有绝对的信仰心,医生始能治这人的病,若是病人对医生不信仰,医生纵有大本领也不行。我的名誉,便是我替人治病绝大的担保,你相信我,就在这里诊,不相信时,不妨去找别人。上海有名的中西医院很多,你们何必跑到我这不可信的地方来呢?”

  院长见黄石屏说话,很透着不高兴的神气,知道雪罗的丈夫素来瞧不起中国人,恐怕两下因言语决裂,将诊治的事弄面,连忙陪笑向黄石屏说道:“想要求黄先生出立凭单,并非不相信,实因他夫妇的爱情太好,无非特别慎重之意,先生既不愿照办,就不这么办也使得。”说毕对雪罗丈夫竭力主张在此诊治。

  雪罗本人原很愿意,当下就请黄石屏诊治。黄石屏在雪罗身上打了四针,抽针之后,雪罗即感感转侧的时候,腰背活泛多了。大家看这赘瘤,来时胀得很硬的,此时已软得垂下来,和妇人的乳盘一样了。院长要看看黄石屏的针,黄石屏取出一玻璃管的金针,给院长看。院长仔细看了一会,仍交还黄石屏说道:“先生这种针法,是由先生发明的呢?还是由古人发明,将方法留传下来的呢?”

  黄石屏笑道:“我有发明这种针法的能耐就好了。是我国四千年前的黄帝发明的,后人能保存不遗失,就是了不得的豪杰,如何还够得上说发明。”说话时又来了就诊的病人,黄石屏没闲工夫陪着谈话,雪罗等四人只得退出诊所。

  那院长在车中对雪罗的丈夫道:“尊夫人明日想必是要来这里覆诊的,希望先到我医院里来,我还想到这里看看。”雪罗的丈夫点头问道:“据你看他这种打针的方法,是不是也有些道理?”

  院长沉思着答道:“不用说治病有这般神速的效验,无论何人得承认他有极大的道理。就专论他用针的地方,我等西医所认为绝对危险,不能下针的所在,他能打下去五六寸深,使受针的并不感觉痛苦,这道理就很精微。我行医将近三十年了,不知替人打了多少针,我等所用的针,是最精的炼钢所制,针尖锋锐无比;然有时用力不得法,都刺不进皮肤,因为人的皮肤,有很大的伸缩及抵抗力量。我刚才仔细看他用的针,不但极细极柔软,针尖并不锋利,若拿在我等手中,那怕初生小孩的嫩皮庸,也刺不进去,何况隔着很厚的衣服。专就这一种手术而论,已是不容易练习成功。我们不可因现在中国下等社会的人,没有知识,不知道卫生,便对于中国的一切学术,概行抹煞!中国是一个开化最早,进化最迟的家,所以政治学术,都是古时最好。便是一切应用的器物,也是古时制造的最精工。”雪罗的丈夫听了,又有替他妻子治病的事实在眼前,才渐渐把他历来轻视中国人的心理改变了。

  次日又邀同那院长到黄石屏诊所来,院长拿出自己印了中国字的名片,递给黄石屏说道:“我虽在上海开设医院,二十多年了,然一方面替人治病,一方面不间断的研究医术,很想研究出些特效的治疗方法来,完全是欲为人类谋幸福,并非有牟利之心。去年我听黛利丝夫人说起先生的针法,就非常希望和先生订交,以便研究这针法的道理。怎奈没有和先生有交情的人介绍,直等到此刻,只好跟着雪罗君夫妇同来,希望先生不嫌冒昧,许我做一个朋友。”说毕鞠了一躬。黄石屏见这院长态度十分诚恳,说话谦和,知道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遂也很诚恳的表示愿意订交。

  院长见黄石屏在雪罗脐眼上下半寸的地方打针,吓得捏着一把汗问道:“这地方能打针吗?”黄石屏道:“这是两个很重要的穴道,有好几十种病,都非打这穴道不可。”院长问道:“我看先生的针有七英寸,留在外面的不过一英寸,余六英寸都打进肚皮里面去了。细看针尖是直插下去的,并不向左右上下偏斜,估量这针的长度,不是已达到了尾脊骨吗?”

  黄石屏点头笑道:“这穴道是在尾脊骨附近,非从脐眼上下打进去。无论从何处下手,都不能达到这穴道,所以至当不移的要这么打。”院长道:“脐眼附近是大小肠盘结在里面,先生这针直插到尾脊骨,不是穿肠而过,大小肠上不是得穿无数个小窟窿吗?”

  黄石屏哈哈笑道:“将大小肠打穿无数个窟窿,那还了得?那么病不曾治好,已闹出大乱子来了。”院长沉思着说道:“我也知道应该没有这种危险,但是用何方法,能使这针直穿过去,而大小肠丝毫不受影响呢?”黄石屏笑道:“先生是贵国的医学博士,贵国的医学,我久闻在世界上没一国能赶得上,何竟不明白这个极浅显的道理?只怕是有意和我开玩笑吧?”

  院长急忙辩白道:“我初与先生订交,并且是诚心来研究医术,如何敢有意和先生开玩笑。像先生这种针法,我德国还不曾发明,我生平也仅在先生这里见过;平日对于这种方法,没有研究,在先生虽视为极浅显的道理,我却一时索解不得。”

  黄石屏随手将一根金针递给院长道:“你仔细检查这针,就自然知道这道理了。”院长接过来,就光线强的地方,仔细察看,觉得和昨日所看的一般无二。雪罗的丈夫是个研究物理化学的人,听了黄石屏的话,也接过金针来细看了一阵,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低声问院长道:“你明白了么?”院长见黄石屏在继续着替别人打针,只摇摇头不答白。

  雪罗的丈夫问道:“你的解剖经验是很多的,人的大小肠是不是有方法,能使移在一边,或移到脐眼以下?”院长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西医所以不敢在肚子上打针,为的就是怕穿破了大小肠,危险太大。”雪罗的丈夫道:“大小肠的质体,也是很有伸缩性的,这金针极细,比西医注射药水的针,还细一倍,必是刺通几个小窟窿,没有妨碍。”院长只管摇头道:“没有这道理。大小肠虽是有伸缩性的质体,然里面装满了食物的渣滓,质体又不甚厚,岂有刺破无妨之理?”二人一问一答的研究,终研究不出这道理来。

  黄石屏一会儿将候诊的病人都诊过了。走到这院长跟前笑问道:“已明白了么?”院长红了脸说道:“惭愧惭愧!这针我昨天已细细的看过了,今天又看了一会,实在不明白这道理。”黄石屏接过那根金针,在指头上绕了几绕,复指点着针尖说道:“其所以要用纸金制的针,而针尖又不能锋锐,就为的怕刺破大小肠。这针的硬度,和这么秃的针尖,便存心要把大小肠刺破,也不容易!何况大小肠是软滑而圆的,针尖又不锋锐,与大小肠相碰,双方都能互让,所以能从肠缝中穿过,直达穴道。不过所难的就在打的手术,因为金针太软,肠缝弯曲太多,若是力量不能直达针尖,则打下去的针,一定随着肠缝,不知射到什么地方去了,断不能打进穴道。不能打进穴道,打一百针也没有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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