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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推牌九彭庶白显能 摆擂台农劲荪演说(4)


  “当时就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年人,走近潘夫人跟前说道:‘你这位太太认识那两个人么?’潘夫人自然回答不认识。那老人立时伸了伸舌头说道:‘怪道你原来不认识他们,若是认识,便有吃雷的胆量,也不敢得罪他们,何况当众打他的耳光呢?挨打的那个是这一带有名的白相人,绰号小苏州,姓陈名宝鼎;还有一个姓张名壁奎,也是圈子里有势力的人物。他们都和捕房里有交情,他们只要嘴里略动一动,大英地界的白相朋友,随时能啸聚一千八百,听凭他们驱使,虽赴汤蹈火也不推辞。不是我故意说这些话吓你,我因见你是单身一个女子,恐不知道,吃他们的大亏,不忍不说给你听。据我推测,他两人受了你的凌辱,是绝不肯罢休的,此时只怕已有多人在门外等候你出去。’

  “潘夫人看这老人说话很诚实,知道不是假的,便说道:‘这一带巡捕很多,难道听凭他们聚众欺负一个女子,也不上前干涉吗?’那老人笑道:‘怎么说是不干涉,他们既是通气的,只要几秒钟假装不看见,要打的打过了,要杀的杀过了。这一带巡捕多,你要知道站着的闲人更多,他们预备打你的人,在不曾动手的时候,谁也不能去无故干涉他,动手打过了,就一哄而散。即算是你自己的亲人当巡捕,此时也是无法。’

  “这段话说得潘夫人害怕起来,幸亏他一时想到兄弟身上。因潘家与舍下有几重戚谊的关系,平日潘夫人常到舍下来,知道兄弟和上海几个有名的老头子有交情;又知道兄弟也曾练过几天武艺,就在游戏场借了个电话打给我,叫我立时前去。因在电话里不便多说,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事叫我去,等我到新世界会见他时,已是十二点钟了。他把情形说给我听,我当时也吓了一跳,然表面上只得镇静的说不要紧,教他紧跟着我走,不可离开。才走出大门,只见一个身穿短棉衣裤的大汉,手上拿着一根用旧报纸包裹的东西,约有三尺来长,望去似乎分量很重。我是存心提防的,那神气一落我的眼,就已看出是来寻仇的。旁边还站着十多个人,装束都差不多,个个横眉恶眼,凶像十足。再看一个巡捕也没有,马路上的行人已极稀少,平时那一带黄包车最多的,道时连一辆都找不着,可以说是眼前充满了杀气。

  “我带着潘夫人出门走不到十步,那大汉已挨近身来,猛然举手中家伙,向潘夫人劈头打下,我忙回身将臂膀格去。可恶那东西下毒手,报纸里面竟是一根铁棒,因用力过猛,碰在我的臂膀上,震得那铁棒跳起来,脱手飞出,掉落在水门汀上,当啷一声大响。我见他们如此凶毒,气忿得一手将大汉的领襟擒住,使劲揉擦了两下骂道:‘浑蛋,打死人不要偿命吗?’我生平不喜说夸口的话,到了这种关头,只好对那些将要动手还不曾动手的大声道:‘你们难道连我彭某都不认识吗?这位潘太太是我至亲,他是规规矩矩的人家人,小苏州自不睁眼,还要向人寻麻烦吗?’

  那小苏州本来认识我,他这时躲在对面一个弄堂里,暗中指挥那些小流氓动手,万不料有我出头。他大约也自觉这事闹穿了丢人,便已溜着跑了。未动手的听我一说,又见大汉被我一手擒住,挣扎不脱,也是一个个的黑暗处溜跑。我逆料危险的关头已过,才松手放了大汉,连掉在水门汀上的铁棒,都来不及拾起,抱头鼠窜而去。直到他们溜跑了,停在对过马路上的黄包车,方敢跑过来揽生意,如此可见他们白相人的威风。”

  盛绍先笑着对柳惕安道:“上海的流氓,与别处的光棍不同,最是欺软怕硬!有本领的只要显一次给他们看,留下姓名来,他们便互相传说;以后这人不问在什么时候,什么所在,流氓绝不敢惹。庶白兄其所以提出他自己姓名,那些流氓就抽身溜跑,固然是和上海著名的老头子有交情,但专靠那点儿交情,也不能发生这般大的效力。实际还是因为有一次,庶白兄曾当着许多大流氓,显过大本领,所以几个有势力的老头子,竭力和他拉交情,小流氓更是闻名丧胆。”

  柳惕安很高兴的问道:“庶白兄显过什么大本领,我很愿意听听。”彭庶白摇头笑道:“绍先总欢喜替我吹牛,我小本领都没有,还有什么大本领可显呢?”

  盛绍先道:“这事有兄弟在场,瞒的了别人,我是瞒不了的。前年正月间,我与庶白兄同在跑马厅一家总会里赌牌九,同场的有三个是上海白相人当中很有势力的,我们并不认识,他们却认识我,一心想赢我的钱。然总会里不能赌假牌假骰子,全凭各人的运气。不料那日偏偏是我大赢,那三个白相人都输了,正商量去增加赌本来再赌;被庶白兄看破了他们的举动,暗中知会我不可再赌了。我也正瞧不起那三人的赌品,安排要走。

  “想不到那三人见我要走,便情急起来,齐声留我要多推一盘,我不肯。他们居然发出不中听的话来,说我不该赢了钱就走,无论如何,非再推一盘不可。其势汹汹,解衣的解衣,捋袖的捋袖,简直现出要动武的样子。总会里人虽出面排解,然一则和他们是同类,二则畏惧他们的势力,宁可得罪我,不能不向他们讨好。我那时又不曾带跟随的人,与庶白兄结交不久,更不知道他有这么大的本领,一时真逼得我又受气又害怕,不知应如何才好。

  “亏了庶白兄出面正问那三人道:‘你们凭什么勒逼他多推一盘,你们也欺人太甚了。老实说给你们听,是我彭某教他不可再赌的,你们打算怎么办?有手段尽管向我使出来。’三人倒吃了一惊似的,向庶白兄望了几眼,论庶白兄的身体气度,本像一个文弱书生,三人自然不放在眼里。其中一个做出鄙视不屑的样子冷笑道:‘好不识相,你也够得上出头露面与我们说话么?你凭什么出面干涉我们的事,今天有谁敢走,我们就给谁颜色看。’我当时看了这种情形,一方面替自己着急,一方面又替庶白兄担忧。

  “真是艺高人胆大,庶白兄在这时候,一点儿也不惊慌;随意伸手抓了一把骨牌,有意无意的用两个指头拈一张,只轻轻一捻,牛骨和竹片便分做两边。放下又拈一张,也是一捻就破!一连捻破了十多张,笑说道:‘这样不结实的牌,如何能推牌九。’那骨牌虽是用胶镖黏的,但是每张牛骨上有两道榫,若没有绝大的力量,断不能这么一捻就破。那总会里本来请了一个保镖的姓刘,混名叫做刘辣子,听说也练得一身好功夫。当时刘辣子在旁边看了,忍不住逞口而出的喝了一声好功夫。

  “那三人至此方知道认真闹下去,占不了便宜,登时落了威风,只得勉强说道:‘你姓彭的如果真是好汉,明晚再到这里来。’庶白兄反笑嘻嘻的答道:‘我也算不了什么好汉,不过我从今日起,可以每晚到这里来;准来一个月,若有一晚不到,便算我怕了你们。’说毕起身,一面拉着我往外走,一面招呼那三人道:‘明天见。’

  “出了总会之后,我非常耽心,恐怕庶白兄为我的事,被他们暗算,庶白兄摇头说没有妨碍。我力劝他明晚不可再去,他倒大笑说岂有此理!我见他既决心明晚再去,只得连夜把上海有名的把势,都邀到舍间来,共有二十多个。我将情形告知那些把势,教他们准备,装着是赌客一道儿同去。万一那些白相人和庶白兄动起手来,我这里既有准备,大约也不致于吃眼前亏。我是这么做了,也没说给庶白兄听,我知道他要强的脾气,说给他听,甚至把事情弄僵了。世间的事,真使人料不着,我以为第二晚必有一场很大的纠纷,谁知竟大谬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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