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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霍元甲二次访沃林 秦鹤岐八代传家学(4)


  “原来有一个精干些儿的堂倌,料想打翻了这么多人在楼上,这乱子一定是要闹大的,也来不及等老板回来,匆匆溜出门,跑到本地几个出头露面的绅耆家里,如此这般的投诉一遍,求那些绅耆赶紧到望江楼来。那些绅耆都没想到是秦鹤岐干的玩意,以为若真个闹出了四、五十条命案,这还了得!因此急忙邀集了十多个绅耆,一路奔望江楼来。其中多半认识秦鹤岐的,上楼一看老板与秦鹤岐同站在许多死人中间,楼上并没有第三个人。都失声叫哎呀问道:‘凶手呢?已放他逃跑了吗?’秦鹤岐接声答道:‘凶手便是我。有诸位大绅耆来了,最好。请你们将我这个凶手捆起来送官罢。’众绅耆不由得诧异起来,有两个和秦家有交谊的,便向秦鹤岐问原因,问明之后,自然都责驾船的不应该倚仗人多,欺负单身客人,要秦鹤岐救醒转来,再向秦鹤岐谢罪。这件事传播得最远,当时浦东简直是妇孺皆知。”

  霍元甲道:“真了不得,有这种人物在上海,我又已经到上海来了,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岂可不去拜他。你说他因家里有事不能出来,我邀你同去他家里拜他使得么?”彭庶白道:“霍先生高兴去,我当然奉陪。这几日他在家中不致出外,随时皆可以去得。”霍元甲回头问农劲荪道:“我打算后天不论合同订妥与否,得动身回天津去。明天须去邀保证人和律师,趁今日这时候还早,我们同去访访这位秦先生好么?”农劲荪笑道:“四爷便不说,我也是这般打算了。这种人物,既有彭君介绍,岂可不去瞻仰瞻仰。”于是霍、农二人带着刘震声,跟彭庶白同乘车向秦鹤岐家进发。

  此时秦鹤岐住在戈登路,车行迅速,没多一会工夫就到了。霍元甲看大门的墙上,悬挂着一块九世伤科秦鹤岐的铜招牌;房屋是西洋式的,门前一道矮墙,约有五尺多高,两扇花格铁门关着。在门外能看见门内是一个小小的丹墀,种了不几色花木在内。只见彭庶白伸手将铁门上的电铃轻按了一下,实时有个当差模样的人走来拉开了门,喊了一声彭大少爷。彭庶白问道:“你老爷在家么?”当差的道:“有客人来了,正在客房里谈话。”彭庶白问道:“是熟客吗?还是来诊病的呢?”当差的摇头道:“不是熟客,也不像是来诊病的。”说时望了望霍元甲等三人,问彭庶白道:“这三位是来会我家老爷的么?要不要我去通报呢?”彭庶白道:“用不着你去通报。”说罢引霍元甲等走进客房。

  霍元甲留神看这客房很宏敞,一个宽袍大袖的人,正在面朝里边演把式。一个身材瘦小,神气很精干的汉子,拱手立在房角上,聚精会神的观看。彭庶白回头低声对霍元甲道:“演手法的就是。”秦鹤岐以乎已听得了。忙收住手势,回身一眼看见彭庶白背后,立着三个器宇非凡的人物,彷佛已知道是霍元甲了。连忙向三人拱手对彭庶白道:“你带了客来,怎么不说,又使我献丑,又使我怠慢贵客。”彭庶白这才为霍元甲三人一一介绍。秦鹤岐指着那旁观的汉子向三人道:“诸位认识他么?他便是南北驰名的开口跳赛活猴,好一身武艺,我闻他的大名已很久了,今日才得会面。”赛活猴过来与彭庶白四人见礼。秦鹤岐也替四人介绍了,彼此都说了一阵久闻久仰的客气话,宾主方各就坐。

  霍元甲先开口向秦鹤岐说道:“几年前在静海家乡地方不曾出门的时候,就听得河南朋友杜毓泉谈起秦先生的内家功夫了得,更是治伤圣手,已是很钦仰的了。这回遇见庶白大哥,听他谈了秦先生许多惊人的故事,更使我心心念念的非来拜访不可。”秦鹤岐笑道:“霍先生上了庶白的当了。庶白是和我最要好的朋友,随时随地都替我揄扬,那些话是靠不住的。”秦鹤岐说到这里,霍元甲正待回答,赛活猴已立起身来说道:“难得今日幸会了几位盖世的英雄,原想多多领教的,无奈我的俗事太多,只得改日再到诸位英雄府上,敬求指教。”说罢向各人一一拱手告别。秦鹤岐也不强留,即送他出来。霍元甲等也跟着送了几步,因这客室有玻璃门朝着前院,四人遂从玻璃门对外面望着,本来是无意探望什么的,却想不到看出把戏来了。

  只见赛活猴侧着身体在前走,秦鹤岐跟在背后送,赛活猴走几步又回头拱手,阻止秦鹤岐远送。秦鹤岐也拱手相还,接连阻止了两次,第三次赛活猴已走到了阶基的沿边,复回头拱了拱手,乘秦鹤岐不留意,猛将两手向秦鹤岐两肋插下,说时迟,那时快,秦鹤岐毫不着意的样子,双手仍是打拱手的架势,向上一起,已轻轻将将赛活猴两手挽在自己肘下,身体跟着悬空起来,就听得秦鹤岐带着嘲笑的声音说道:“你今日幸亏遇的是我,换一个人说不定要上你的当;又幸亏你遇的是今日的我,若在十年前,说不定你也得上我一个小当。须知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去罢!”罢字未说了,赛活猴已腾空跌出铁花格大门以外去了。

  霍元甲看了,情不自禁的喝了一声好!秦鹤岐掉头见霍元甲在玻璃门里窥探,连忙带笑拱手道:“见笑方家,那值得喝好。”随说随转身回到客室里来,连眼角也不向大门外望望赛活猴,走进客室即对霍元甲说道:“这算得什么人物,他来访我,要看我的功夫,自己又不做功夫给我看,我请他指教几手,他又装模作样的说什么不敢不敢,我客客气气的把他当一个人,送他出去,他倒不受抬举了,并且这东西居心阴险,一动手就下毒手,我一则因有贵客在这里,没心情和他纠缠;二则因我近年来阅世稍深,心气比较几年前平和了。不然,只怕要对不起他。”

  彭庶白笑道:“这东西照上海话说起来,便是一个不识相的人,你已做功夫给他看了,难道连功夫深浅都看不明白吗?”霍元甲也笑道:“他若看得出功夫深浅,也不至在这里献丑了。看他动手的情形,是个略懂外家功夫的脚色,如何能看得出秦先生的内家功夫呢?”

  秦鹤岐谦逊道:“见笑见笑,像我这样毛手毛脚,真辱没内家功夫四个字了。”秦鹤歧说话时喜做手势。霍元甲无意中看见他左手掌上有一道横纹,这种横纹,一落内行的眼,便看得出是刀伤痕,心里登时有些怀疑,忍不住问道:“秦先生左掌上怎的有这么一道痕呢?”秦鹤岐见问,即望着自己的左掌,还没有回答,彭庶白已抢着说道:“他这一道痕,却有一段很名誉又很惊人的历史在内。霍先生听了,一定也要称道的。”

  秦鹤岐笑叱彭庶白道:“你还在这里替我瞎吹,有什么很名誉很惊人的历史,你要知道真菩萨面前是不能烧假香的。”霍元甲道:“兄弟是个生性粗鲁的人,全不知道客气,秦先生也不要和我客气才好。”

  秦鹤岐道:“提起这道痕,虽说不到有什么名誉,也没有什么惊人的地方。只是在我本人一生,倒是留下这一个永远的纪念,就到临死时候,这纪念也不至磨灭。霍先生是我同道中人,不妨谈谈,也可使霍先生知道租界上,并不是完全安乐之土,我一条性命,险些儿断送在这一道痕里面了。这事到于今八年了,那时寒舍因祖遗的产业,一家人勉强可以温饱,只为我手头略散漫了些儿,外边有一班人看了,便不免有些眼红,曾托人示意我,教我拿出几千块钱来,结交他们。我不是不舍得几千块钱,只是要我拿出钱来结交,除了确是英雄豪杰,我本心甘愿结交的便罢,一班不相干的人,敲竹杠也似的要我几千块钱,我若真个给了他们,面子上好像太过不去了。”霍元甲道:“那是自然,这般平白无故的拿钱给人,就有百万千万的产业,也填不了那些无底的欲壑。”

  不知秦鹤岐说出些什么历史来,且俟第五十四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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