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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狭路相逢窑师傅吃屎 兄也不谅好徒弟悬梁(2)


  王老头既是做内家功夫的人,对于做外家的,照例不甚恭维,内家常以“铁柜盛玻璃”的譬喻,形容挖苦做外家的,这是武术界的天然界线,经历多少年不能泯除的。这譬喻的用意,就是说做外家功夫的人,从皮肤上用功,脏腑是不过问的;纵然练到了绝顶,也不过将皮肤练得和铁柜一样。而五脏六腑,如玻璃一般脆弱;有时和人相打起来,皮肤虽能保的不破,脏腑受伤,是免不了的。王老头抱着这般见解,自然也存着几分轻视霍俊清的心思。但他轻视霍俊清,并不是和李富东同样的,不服气王子斌推崇的话;为的是彼此不同道。那怕霍俊清的本领,固是天下无敌,在王老头的见解中,也是不佩服的。

  李富东将自己平身独到的本领,使给王老头看,王老头也只微微的笑着点头,没半句称许的话。李富东故意请求王老头指示,王老头笑道:“功夫做到了老先生这样,可说是无以复加了;只可惜当初走错了道路。外家到了这一步,已将近到绝顶,不能更进了。若当时是向了内家的道路,怕不成了一个金刚不坏的身体吗?”李富东起初见王老头绝无半语称许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气忿;及听了这派言语,知道做内家功夫的人,都相信功夫做到绝顶,可以成仙了道,不堕轮回。其轻视外家,是当然的,遂不和王老头争论。

  这日,霍俊清来了,所以王老头见面就说出那些不伦不类的话来。好在霍俊清的襟怀豁达,听了不甚在意;后来谈得投契,霍俊清也很佩服王老头的功夫,不是做外家功夫的人可以和他较量的。

  霍俊清在李家住了两日。第三日,李富东办了一席盛馔,款待霍俊清和王老头,席终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李富东一时高兴起来,笑向霍俊清道:“尊府的迷踪艺,是海内有名的,而四爷又是练迷纵艺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我于今得听着四爷的言论,和见着四爷的丰采,不能不说是三生有幸。不过我生长了七十多年,只闻得迷纵艺的名,那一拳一腿都不曾见识过。难得四爷肯赏脸到寒舍来,倒想求四爷指教我几手,不知四爷的尊意怎样?”

  霍俊清连忙立起,躬身答道:“老前辈说那里话,老前辈教元甲怎样,元甲怎敢违拗?只求老前辈手下留点儿情,不教元甲过于丢人就得了。”王老头见霍俊清这般说,也立起身来笑道:“说得好漂亮的话儿,你们老配少的打起来,不论怎样,总是我的两只老眼走运。”李富东先向王老头拱手笑道:“多年不玩这个了,拳脚生疏的地方,老英雄千万不要见笑。”

  霍俊清卸下身上穿的皮袍,刘震声即上前接了,摩霸也走到李富东跟前,等李富东卸衣。李富东笑着摇头道:“我并不跟四爷争胜负,只随意走两路,领教领教迷踪艺的手法,用不着穿呀脱的麻烦。”霍俊清听了李富东的话,觉得自己卸衣,过于鲁莽,打算从刘震声手里,接过来再穿上。回头见刘震声站立得很远,王老头已看出霍俊清的意思,即望着霍俊清说道:“他没有脱的,就用不着脱,你已经脱了的,更用不着再穿上。就这么一老一少,一长一短的玩玩罢!”

  李富东笑道:“已经脱了,还不好吗?”随将两手一拱,请霍俊清居先,霍俊清几分客气的心思,二人一来一往的,走了五、六十个照面,霍俊清不曾攻出一手,李富东知道他是客气,想趁他的疏忽,猛力出几手。又走了二、三十个回合,霍俊清见来势凶猛,改变了路数,便已看出李富东的心思来。因思自己是初立名的人,以三十多岁的壮夫,和七十多岁的老头动手;自己还是短衣窄袖,老头的长袍拖地,实在是只能胜,不能败!若不小心,被这老头打败下来了,有碍自己的名誉还在其次,霍家迷踪艺的声威,就从此扫地了。这一架的关系,有如此其重,那里敢怠慢呢?

  李富东一步紧似一步,霍俊清也一步紧似一步,穿长袍的,毕竟吃亏,转折略笨了些儿,被霍俊清抢了上风,步步逼紧过来,李富东只得步步往后退。霍俊清的弹腿,在当时可称得盖世无双,见李富东后退,就乘势飞起一腿。李富东知道不好,急使出霸王卸甲的身手,竭力向后一挫。原打算挫退七、八尺远近,好将长袍卸下,重整精神,和霍俊清斗个你死我活的。没想到已向后退了好几步,背后有个土坑,相继不过五、六尺;这一退用力过猛,下盘抵住了土坑,没有消步的余地,上盘便收勒不住,仰面一跤,跌倒在土坑上面;土坑承受不起,同时塌下半边。

  还亏得李富东的功夫老到,跃起得快,不曾陷进土坑的缺口里。若在旁人,陷了下去,怕不碰得骨断筋折吗?但是李富东虽然跃了起来,无奈上了年纪的人,禁不起这般的蹉跌;已跌得心虚胆怯,勇气全无,不能再动手了。

  霍俊清见他一跃而起,以为尚不肯罢休,仍逼紧过去。李富东只得拱手喊道:“罢了,名不虚传,固是少年豪杰。”霍俊清这才停了步,也拱手谢罪道:“冲撞了老前辈!”王老头哈哈大笑道:“好一场恶斗,我的眼睛走运,这个土坑倒运。”说得李富东、霍俊清都笑了。

  李富东这回虽是败在霍俊清手里,然心中并不记恨,倒很佩服霍俊清;说王五爷所夸赞的,确是不错,定要挽留霍氏师徒,多住几日。霍俊清见李富东一片诚心,又在新正闲暇的时分,不便执意要走,遂住下来。

  又住了三日,第四日早,霍俊清还睡在床上,不曾起来,忽被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转来了。侧耳听去,只听得李富东的声音,在外面大声说道:“这是从那里说起,快解下来,救一救试试看。”接连就听得唉声叹气,不觉吃了一惊,心里暗忖道:“他家有什么人寻了短见吗?不然,怎么说解下来救一救呢?”一面忖想,一面翻身坐起来,看刘震声已不知何时起去了。遂披衣下床,到房门口,即见刘震声面色惊慌的走了进来。

  霍俊清连忙问道:“外面什么事,是这么闹?”刘震声不待霍俊清问下去,即双膝往地下一跪,两眼泪如泉涌的哭道:“弟子该死,摩霸大哥死在弟子手里了。”霍俊清陡然听得这么说,心里大吃一惊,以为刘震声私自和摩霸较量拳脚,将摩霸打死了,不由得大怒骂道:“你这东西的胆量真不小!我带你在人家作客,你怎敢瞒着我,去和人动手?这还了得。”

  刘震声忙分辩道:“不是弟子打死他的,是他自己悬梁自尽的,弟子并不曾和他动过手。去年他来天津请师傅的时候,他要和弟子赌;看师傅和李爷较量,谁胜谁负。他说李爷胜,我说师傅胜,他便要和我赌采。他说有一所房屋,可拿来做赌,弟子也只得拿房屋和他赌。不料这回李爷不曾胜,他对弟子说,三日内交割房屋。弟子说这不过赌了玩的,岂真个要交割房屋吗?他说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话,那有说了当玩的?三日内必交割房屋给你。

  “他说完就出门去了,直到昨日才回来,神气颓丧的,将弟子拉到僻静的地方说道:“我对不住你,我哥子不肯给我做险,说祖宗传下来的产业,不能由我一个人作主,拿了和人做赌赛的东西。我向他叩头,求他曲全了我这一次的颜面,以后再不敢这么了。他只是不肯,说只得这一所房屋,输给人家就没有了;我不能住在露天里,给你全颜面。听凭我如何哀求,他不但不肯,后来反要动手打我。我只得忍气吞声的回来,我实在对不起你,欠了你这笔债,只好来生变牛马来偿还你罢!”弟子当时见他这么认真的说,便用许多言语安慰他。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弟子实没想到他就此要寻短见。虽说不是弟子打死了他,也不是弟子逼死了他,他和弟子赌赛,总得算是死在弟子手里。想起来,心里实在难过。”说罢,伏在地下痛哭。

  不知霍俊清怎生说法?且俟第十四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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