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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了空是开元寺中和江湖人走得最近的一个,在海天镖局,也时不时和别人讨论些功夫,比划些拳脚,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武功和真正的高手比起来,究竟有多么大的差距。苏旷只一招便按在了他胸口,内力一吐:“说,谁让你这么干的!”

  “住手——”

  “报官——”

  周遭的僧人们乱成一团,主持大师刚刚遭了横祸,了空又落入了魔掌中,几个年轻僧侣抓了木杖水桶就要扑上去,苏旷单足勾起一人手中禅杖,觑准了十余丈外的钟亭,凌空一绞,左腿飞起,禅杖化龙般飞向巨钟,内力所及,木杖竟然从熟铜钟身穿过,“庄——光啷啷”一阵刺耳之极的响声。

  “谁敢过来,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苏旷也是暗松口气,这一式必要立威,所以几乎竭尽全力,收势站稳,胸口一阵恶心,他没时间再蘑菇下去,五指如钩轻轻用力,了空已经痛呼起来:“你不是人——你枉担侠名……”了空一生从未这么痛苦过,他想要忍住眼泪,但是鼻涕却流了出来,想要忍住痛呼,却变成了喉咙里的呻吟,他想要呼救,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我说。”

  苏旷松开手,了空怨毒地看着他:“我说,你满意了么?”

  他的眼睛一寸一寸转开,看着竹丛后的石墙。

  石墙后一个灰影跳起,兔起鹘落,身法轻功都是一流。

  这个人的胆子果然不小,居然一直没有走。

  冤有头债有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幕后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苏旷握住铜钟上的禅杖,单臂较力,已将铜钟自钟钩上摘下,半空一轮,数百斤的大钟凌空飞出,不偏不倚地将那个夺路而逃之人罩在钟下。苏旷用的纯属巧力,这一轮一掷禅杖倒没有折断,金钟上插着木杖,看上去倒像个懒于梳妆的女子发髻。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苏旷跳下墙,一手按上铜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瓮中捉鳖,口中却笑道:“这位朋友,你猜这一注是大还是小?”

  钟内人也不着急,沉着嗓子回道:“是大是小,严刑拷问不就知道了?”

  他话内讽刺之意连个聋子也能听出来,苏旷不由得手就是一抖,钟内人笑声更刺耳:“向一个不会武功之人逼供,这就是你的手段?呵呵,呵呵。”

  苏旷气势一弱,他觉得这个人说话虽有道理,但——

  但他已经来不及思索,金钟猛转,禅杖带风打在胸口,那股力道着实不轻,苏旷借力卸力,连退七八步才立稳,钟内人掀钟跃起,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苏旷大怒,心道这回算是托大了,局势未明瞎做什么道德批判,他二话不说提气直追,开元寺外全是民居街巷,二人一个跑得鸡飞狗跳,一个追得怒气冲冲,一个见缝插针大喊“穷寇莫追的道理你懂不懂”,一个气完神足大叫“有种你别跑今天逮不着你我还就不姓苏了”……一时间三转五转,也不知追到什么地方,一堵高墙拦住钟内人的去路,他回头看看苏旷,扭头就跳过墙去。

  苏旷追得兴起哪里肯放?纵身也跃上墙头,立时一惊——墙外不过丈余,墙内却足足有三丈深,那人一边跑,足下咚咚直响,好像墙内的世界根本就是生铁打造的。

  这是一个奇怪的大厅,目测之下长七十丈,宽五十丈,空旷得几乎可以跑马,偶尔堆着些帆布、巨木、以及各式杂乱无章的东西,大厅东西南北四角各自有四个入口,离着钟内人最近的那个写着一个巨大的“入”字,下方一条黑黝黝通道,显然大厅之下,别有洞天。

  他一回头,苏旷几乎近在咫尺,再没有多想的时间,那人纵身从“入”字口跳了下去。

  苏旷摇摇头,此人眼力真是不敢恭维,四角明明分别写着——擅入者死。

  地下一声大叫——“别动手,上面还有一个人!”

  苏旷转身刚要走,脚下坚实的铁板忽然消失,他毫无防备地落了下去。

  脚下空荡荡一震,四周都有了混响,足下好像是大块的木板,四周漆黑一片,看不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四周有人围拢,十余枝火把下,劲弩硝石炮围成一圈,正对着他和那个一路逃过来的人。

  头顶的铁板又一次合拢,回声震荡许久才消失,外面还是盛夏,但这里却有微微寒意。

  一枝火把指向苏旷:“你是什么人?”

  这些天,只怕这句话是苏旷听得最多的一句了。

  苏旷瞧不清身边那人的脸,只看清他中等身材,长袍质地颇为考究,脸庞轮廓还带了些少年人的青涩,举止间略有惊慌,显然也完全不知道这个所在,苏旷已经有了主意,抬头吃吃艾艾道:“我……我、我……是……那个,我是……”他看上去又急又怕的样子,似乎竭尽全力要把喉咙里的话吐出来:“我,那个……我是……”

  持火把的领头人果然不耐烦,拔出腰刀指向逃跑的男子:“你说!”

  男子急道:“我是误打误撞才到这里,阁下勿怪。”他一指苏旷:“这个人他——”

  苏旷趁黑冲他微微一乐,继续现学现用道:“我……我没想……进……进来……他、他、他说……”

  领头人怒道:“闭嘴!”他一刀砍向那灰衣男子,道:“都给我拿下!”

  他们的刀都很奇怪,介于镰刀和弯钩之间——砍柴刀固然可以杀人,但是杀人的刀很少会考虑砍柴的功能;他们的炮也很奇怪,不大,还带着小小滑轮;脚下是大片的木板,身边是湿冷的寒气……静下心来,还有咸腥的微风和淙淙水声……

  苏旷忽然明白了,对着向他走来的两人大声道:“云小鲨在哪里?”

  两人对望一眼,但是苏旷已经知道自己的推测无误——这里,应该就是云家出海的秘密码头。

  本朝虽然并无海禁,但是出海船只还是要领了公凭,云小鲨这样走私镖的船,如何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海。

  “云小鲨,云船主——”苏旷沉声喊道:“你再不出来,动手了可就不好看了!”

  “小螺带他过来。”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装啊,我倒想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苏旷笑笑,跟着那个叫做小螺的青年走过一道尺余宽的舢板,接着一拐,又一转,走到第九个弯口的时候,他看见了云小鲨——这女人胸前带着串珠链,随随便便吊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手指轻轻按在他肩上:“你口口声声不来,怎么还是上了我的船?”

  船?这一路走来,谁知道哪里是船!苏旷口中却笑:“十年修得同船渡,何况是云姑娘你的贼船?”

  云小鲨微微一笑:“说实话吧,怎么找到这里?”

  苏旷摇头:“你问那个人吧,我一路追过来的,此人事关重大,绝不能放他走。”

  “这你大可以放心,想从我这儿出去,还真是比登天还难。”云小鲨似乎对那边的战况毫不关心,“你好端端的,学什么结巴?”

  苏旷大笑起来:“哈哈哈,说来话长——总之我刚刚听了个有趣的故事,里面有个傻头傻脑的书呆子用这一招避难,我忽然想试试。”

  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扇了过来,苏旷一仰头,只觉得尖尖四指拂面而过,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这混蛋,你说谁是傻头傻脑的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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