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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冷箜篌取出一本描金账簿,翻了数页,向沈南枝一指:“喏,是这里了——”又向苏旷道:“苏兄弟听好。”

  “昔年你身为朝廷捕快,自有俸禄,所作所为,此处不计——这里看起,苏旷,你四年前在塞北刺杀北国大君,一举扭转战局,虽说不上解万民于倒悬,但可算居功至伟,二十万两银子。”

  “三年前你只身血战,劫回太行山群匪抢去的赈灾银两,黄河十万灾民身上得衣,口中得食,此乃大功德,二十万两银子。”

  “你于平安巷火场里救出孤女一名,北柳庄救下一家七口……三年间你在危难关头合计救下七十六条人命,以每人三千计算,二十二万两银子。”

  苏旷插嘴:“嗯,二十二万八千两。”

  冷箜篌摇头:“你这些年来行侠仗义大小一百二十九件,合计银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一两。”

  她又翻一页:“这一页是你的恶行……呵呵……”

  苏旷心下一惊,却见冷箜篌抿着嘴,几乎要笑出声来。

  沈南枝一把抢过,读道:“你的恶行……唉,你的恶行!你用金壳线虫讹诈七次!合计三十五两银子……嗯,师姐,我看见他又干了一次,加上五两三钱。西湖断桥捡到上好绸伞一把,明知失主在前却不送还,去当铺当了七钱银子。白吃不付账三次、偷柴禾一次,偷米一次,偷鸡一次未遂偷走鸡蛋一个,偷马一次……嗯,又送回去了,抽老千一次,唔,被人家赌场的识破赶走……天,还在京城骗了小姑娘的一串糖葫芦吃。”

  苏旷脸通红:“胡说,哪里是骗?我们说好捉迷藏,那丫头捉不到我输了赖皮,跺着脚哭,我险些被她奶娘骂死。”

  沈南枝仰天叹了口气:“苏旷苏大侠……你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比试还不算骗?你你你,真是微风八面,侠义无双啊。”

  冷箜篌接过账簿:“总之,两相抵消,一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五百四十六两银子,苏兄弟,我这天下水楼花销虽大,也用不了这许多的。”

  苏旷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讷讷:“冷姑娘……你这是……你这是……”

  冷箜篌微笑:“你从沽义山庄来,莫非不知道沽义天下的名头?”

  沈南枝接口道:“我姐妹二人习武的天分不算高,自知难入绝顶高手的行列。只是天下大不平,单凭武道依然无法消之。出师之时我师姐立下弘愿,我心向往之,多年追随,要凭我们二人心智机巧,令天下侠义之士免于饥寒,换得一点福报。”

  冷箜篌合上账簿:“说来只怕是让那些清高之士耻笑了。在我这天下水楼里,钱财绝非粪土,仁义却值千金……南枝说我惟利是图,实在没错。”

  “这便是惟利是图,沽义天下的名头了。”沈南枝摇头晃脑:“只是师姐行事周密,此事少有人知,今儿看在我面子上,读给你听,也省得你天天哭穷,又做出什么偷鸡摸狗不上道的事情来。”

  苏旷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尊师何等人物,能教出二位这样的姑娘来!”

  冷箜篌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半晌,叹道:“其实若非师门一段旧事,我们姐妹也不至于如此。”

  别说苏旷,就算沈东篱都很少听到妹妹提及师门渊源,此时太阳渐渐下山,有伙计掌上灯来,众人听得入神,也忘记去算那灯油钱是多少。

  沈南枝缓缓道:“我师父的名讳是丁风,想你们两个未必听过,二十年前,我师父师母结庐黄山云雾谷,采药摘茶,与世无争,真是对神仙眷侣……只是,师父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毕竟年轻人心性,虽无意厮杀,但也做不到相忘江湖,知交好友,还是时不时入谷叙旧。”

  冷箜篌接道:“师父生平的至交,便是隋轩流。”

  沈东篱一惊:“昔年单刀平阴山的隋轩流?”

  “正是。”沈南枝看看冷箜篌:“师姐,那时候我还没拜师呢,还是你来说的好。”

  冷箜篌点了点头:“隋轩流当年一柄破壁斩马刀,可谓所向披靡,为人又刚直侠义,和我师父交情极深,嗯,他去阴山之前我还见过他一次呢……那次阴山群盗为了寻找仇家,一口气屠尽十四个村落,当即就惹恼天下不少豪杰。”

  苏旷点头:“隋大侠嫉恶如仇,自然当仁不让?”

  冷箜篌点头:“不错,隋大侠和阴山当家的定下月圆之盟,要单刀赴会,讨一个公道。隋轩流平生独来独往,他既然定下约会,别人也不敢助拳。”

  苏旷听得热血沸腾:“真恨不得早生二十年,见见隋大侠的风采。”

  冷箜篌苦笑:“可惜……唉,隋大侠虽然武功绝顶,但未免太过托大,对方说是月圆之夜,他也就一口应下月圆之夜,须知,定盟之时,他正在与家师相会,从安徽到关外,岂是区区二十三天就能到的?”

  苏旷沉吟:“二十三天,也未必不能到。”

  冷箜篌点点头:“不错,昼夜兼程,换车换马不换人,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唉,家师和隋大侠都是一贫如洗的人,隋大侠性子骄傲之极,也断断不肯央人求告,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苏旷脸上一红,附和:“是是是,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冷箜篌道:“江湖人人都以为,绝代名侠就不用衣食住行的——我师父当时也是五内如焚,四处替隋大侠打点盘缠……可是,他们夫妻隐居山内,又哪里有什么闲钱?我师父急了,便要师母把一对明月铛拿出来换银子。”

  沈南枝剔着灯芯:“我师母……昔年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为我师父破门出户,离家之时连束发的簪子也没有,只带了一对明月铛,那是她娘亲临死时留下的……唉,哪里肯给我师父换银子?她谎称不见,隋大侠自然不便多说,次日清晨就走了。”

  苏旷沉默良久:“人之常情,怪不得你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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