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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进去!”咄苾望了望山顶,已有唐兵的影子在晃动:“这是我当年留下的几处藏身之所。”那是当年他防备两个哥哥留下的,却没有想到,真正用到它们的时候,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

  他运力于足,向北走了几步,坚硬的沙石地上竟深深留下几个脚印。随后将两匹战马向东赶去,沿途一滴滴鲜血滴了下来。

  这才钻进了洞穴里,关上了石门。咄苾这才感到自己确实老了,做完这些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乖乖躲在这里,要给我们突厥留下一点骨血。”咄苾对雁青说。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杂乱的脚步声,议论声……最后,是李靖深沉的声音。

  “咄苾这一手故布疑阵,做的好漂亮啊……”李靖显然是在思索:“东边是峭壁,这两个人显然不会翻山;以常人论之,向北留下脚印自然不会向北,放马向西自然不会向西……唔!”

  “请元帅示下!”副将催促道。

  雁青紧张地拉住父亲的手,咄苾的掌心依然温暖、干燥。

  “唔!”李靖想了想,冷冷笑了笑:“你们带着人分两拨追赶,他们没有马,跑不远……我留在这,每个时辰就砍这小子一刀,我倒要看看咄苾舍不舍得他的王子。”

  咄苾心一沉,竟然是叠罗施的声音:“李靖,你不是人!是畜生!”

  “你错了。”李靖的声音极其平静:“我不是畜生,只不过我是个军人,兵不厌诈,你懂吗?”

  “嗯!”一声闷哼,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你算什么军人?你公报私仇,你们的皇帝已经答应……”

  “啊——”又是一刀。

  咄苾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他轻轻拍了拍雁青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我去了断,别动!”

  他打开机关,一横心走了出去。

  看见他从岩壁里出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连李靖也吓了一挑。

  大石在他身后缓缓复位,忽然又一条人影窜了出来,是雁青,紧紧靠在父亲身边。

  叠罗施手足被缚,身上满是血迹,显然被擒之前远远吃了不少苦头。李靖手中赫然是那把“日冲”剑,剑尖还在滴血。

  咄苾看了看自己手里,是那把“夕永”剑,漆黑的象地狱一样。

  李靖多少有些惭愧,但毫不躲避咄苾的目光:“咄苾,你没有选择了,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咄苾的目光里似乎有千万把刀子:“李靖,他不是突厥人,是你们汉人,你放了他!”

  叠罗施在地上大吼:“我不是汉人——”

  李靖笑了笑:“要我放过他也不难,你放下剑。我要的是你,不是他。”

  咄苾斜眼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靖随手摸了一下发梢,已夹杂了些银丝:“你自己决定吧。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我李靖决不会为难你那两个孩子。”

  咄苾看了他一眼,抖手,剑已直没入土。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外——一轮落日,又是那种血一样红的落日。红的那么浓重,触目惊心地刺入他的记忆。好象,很多年以前,他带着垂危的李靖连赶六天五夜的长路到阴山找朵尔丹娜,那时的黄昏就是这样的一轮落日;好象,他骑着青牛迎娶骑着白马的朵尔丹娜,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落日;好象,朵尔丹娜惨死的那个晚上,还是这么样的一轮落日……太阳快要落山了,而他,也终于绝望。

  他垂下手,两名士兵上前用手枷锁住了他。雁青要上前,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李靖露出了胜利者的残酷的笑容:“咄苾,我放过他,但是万岁是不是放过他,就不是由我们臣子说了算了!”

  听到这句话,雁青的脸色冰雪一般的凝固,她终于知道她的母亲——那只传说中的鹰为什么终年冷冰冰地不带笑容了,她只能选择厮杀,因为这就是江湖,放下剑的那一刻,就是死亡。

  所谓庙堂,不过是一个比江湖更险恶更残酷的地方,只不过是一群比江湖人更卑鄙更无耻的人。

  雁青手里的剑已举起,她已有些虚弱,年轻的生命禁不起这样的消耗。但她毫不犹豫,剑光匹练般刺出。

  李靖举剑挡过,雁青的剑越来越快,似乎每一招都带着刻骨的仇恨。李靖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速度上终究敌不过年轻人。

  “日冲”剑搅起一轮光圈,雁青手里的长剑粉碎。就在满天的剑影中,一道晶光闪过,一柄短剑刺入李靖腹中。

  李靖痛得直不起腰来,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尽收眼底,他颤声道:“依依……”

  雁青终究不忍,拾起日冲剑,道:“你终究养了我二十年……李靖,今天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她转过身,削断叠罗施身上的绳索,又去砍开咄苾手上枷锁。只听耳边一声惊叫“小心”,她背后一阵剧痛,倒在咄苾身上。背心兀自插着那柄短剑,刚刚从李靖身上拔出来,又染上了她的鲜血。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咄苾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暗淡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天黑。

  一声尖叫传来:“依依——”

  李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跑来的一匹马上,居然是红拂。她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把抱着雁青还柔软的身体痛哭起来:“依依,是娘害了你娘,又害了你啊……”

  “夫人!”李靖捂着伤口:“你怎么来了?“

  红拂忽然跪在他面前:“你不能杀那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是龙种啊!”

  “胡说!”叠罗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你不是我娘!”

  看见这样的丑事在众人面前,李靖怒到极点,他一步步走过去,一脚踏在叠罗施头上,恶狠狠道:“你错了,她真的是你娘!”

  红拂大呼着扑了上来,李靖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红拂傻坐在地上,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李靖第一次打她。

  李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手一松,落在红拂面前,正是当年红拂写给向燕云的书信,向燕云死后,落在李靖手里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的深藏不露,是怎么样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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