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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火鹰一步迈上,在墙砖上拍了三拍,一个大小可以容人的地穴便露了出来,而粗重的脚步声也更加明显——一听便知绝非江湖中人。

  火鹰暗暗提了左掌,右手闪电般伸出,只听“啊”的一声尖叫,一个素衣女子已经被他扯了出来。

  “诺颜?”火鹰一惊:“谁叫你来这里?”

  一旁的徐姓老者已经趁机验看了信封内的物事,眉头颇是舒展,对着火鹰做了个“杀”的手势。

  “火鹰!”诺颜哭道:“我找不到你,只能来这里……你快去看看,我爹爹不行了!”

  火鹰脸色极其难看,冷冷道:“你等一等。”说完,走到二人面前,随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徐姓老者大惊:“你疯了么,我们二人既然被她瞧见,难道你还要留她的活口?”

  他的声音喊得颇大,诺颜也清清楚楚听在耳朵里,火鹰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口中却是淡然:“怎么,我如何处事,还要大人你教导不成?”

  “老朽告辞、告辞!”那徐姓老者似乎颇是忌惮火鹰,连连点头,对身后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中年人点了点头,二人一起向外走出。

  “慢走。”火鹰在身后忽道:“大人适才说的话,确实有理,领教了。”

  那徐姓老者似乎额头已有汗,拿袍袖虚擦了一擦,讷讷:“人老了……说话总颠三倒四,邹大人,你说是不是?”

  身后的中年男子脸上颇有些不屑之色,“哼”了一声,以示回答。

  一旁的诺颜暗自心惊,当时火鹰引她从地穴进入铁四胡同时就说过,这里可进不可出,无论如何都不许原路返回,若不是老父病危,诺颜也决不会寻了过来。现在看看几人,居然都有灭口之意,灵慧如她,当即反应过来,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走”,火鹰拍了拍她的肩:“我去看看伯父。”

  方北辰早不复当年名士风范,眼眶凹陷的几乎见骨,半张的嘴呼着腥气,带着死亡的恶臭。

  火鹰上前看了看,心下已经了然,示意诺颜随他出去。

  一边,方北辰却颤巍巍地道:“龙儿,等等。”

  火鹰浑身几乎都是一抖,站定了步子,回头:“方伯父。”

  方北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龙儿,你不用避我,我知道,自己不成了……你,你,咳咳!”

  他昏黄的目光里满是渴望,火鹰和诺颜都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却只能默默。

  “死了干净……死了干净……”方北辰拉住一旁忙碌的夫人:“你,夫人,我……”

  “我都知道。”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抚上夫君的眼眸,方夫人低头道:“我也很羡慕菱妹子的归宿。”

  方北辰的目光转向火鹰,依旧是说不清的渴望,诺颜再也看不下去,垂泪道:“爹爹,诺颜自己会照顾自己。”

  方北辰缓缓摇头,直视火鹰:“我知道你喜欢诺颜……龙儿,我、我把诺颜交给你了。”

  诺颜刚要尖叫,火鹰已握住她的手,低头:“是……父亲。”

  方北辰眼里的神光骤然溃散,似乎极力想要给女儿女婿一个交代:“以后,有了孩儿……千万、千万、千万莫要他读书……”

  “书”字出口的瞬间,方北辰最后一口气也离开了躯壳……这个读书人,留下的最后两个字,也不过是读书而已……

  “爹!”诺颜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方夫人却不见多么悲伤,只是转过身,走出了夫妇二人的卧房。

  火鹰没有劝阻,只是任凭她痛哭失声,方北辰的死去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人,但是心头还是难以遏制的沉重——方北辰至死才明白的事情早在十年前他已经悟到,读书?一样是死,糊涂,确实比清楚明白要好过太多了……

  “诺颜,想想你娘吧。”火鹰扶着诺颜,柔声道:“莫要哭坏了身子,将来你娘依靠谁呢?”

  诺颜猛地抬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站起身来,向着适才母亲进入的厢房奔去。

  火鹰目送着她的背影,略有些悲哀,阅人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刚才方夫人已有死志?他不想阻止,也不愿意再阻止,每个人都有最好的归宿,或许残忍了些,只是他一直这样认为。

  “娘啊——”又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叫声传了过来,火鹰叹了口气,匆匆忙忙奔了过去。

  方夫人躺在床上,一柄匕首插在胸口,她没有学过武功,这一刀偏斜了些,略略还有呼吸。

  火鹰也是暗自心惊,他虽然知道这女子必要殉夫而去,却没想过她竟然会选如此烈性的死法。

  “诺颜!”他一步上前,紧紧将诺颜拥在怀里:“人死不能复生,伯母追随伯父而去,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诺颜浑身都在颤抖,这弥天的惨剧令她几乎不能呼吸,方夫人的睫毛微微抖了抖,似乎痛苦之极,想要说出一个字来。

  “伯母放心,我必然护卫诺颜周全,你和伯父泉下有知,也该心安了。”火鹰望着方夫人,喃喃一念,一手搂着诺颜,一手伸了出去,缓缓抚上她的眼皮,落下时,轻轻在刀柄上推了一推。

  我的债,还完了……火鹰长叹一声,更紧地搂住诺颜,他心中隐隐知道,这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相拥,待她离去之后,襟怀便只有残月晓风。

  “阿龙,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诺颜似乎已经筋疲力尽,喃喃道。

  “救你?救你什么?”火鹰一惊,怀中的诺颜却没有答应,低头去看时,只见她面庞烧的火红,睫毛上犹自挂着两滴泪珠,人已经昏死了过去。火鹰连忙伸手去搭她的脉搏,只一触,心便沉到了冰川之底——“诺颜……”他忍不住轻呼,“我救你,只是……你要我怎么救你?”

  泪水顺着眼角一点点渗入诺颜的发鬓,也不知她是听清了,还是没有。

  火鹰终于一咬牙,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拉好了被子,回忆中一样露珠剔透的女孩儿已不知去了何处,火鹰后退着一步步走了出去——“诺颜”,他又一次低唤,“你承受的,该是如何的痛苦?”

  回到适才的大厅,火鹰的脸色又是磐石般冰冷阴沉,看不出丝毫端倪。大厅不知什么时候左右四下站了四名皂衣人,垂手而立。

  “事情如何了?”火鹰坐在正中交椅上,说不出的疲惫。

  “他到了应天府,好像还和武田——”

  左侧一人恭敬回禀,话声却被粗暴地打断:“没有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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