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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京冥提起酒樽,微斜,只是酒未出壶,就听见了沥酒于地的声音,虽然极是细微,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人分辨的清楚。

  轻轻跃起,足尖轻点树梢,波澜不惊——树丛的另一侧,竟然是白日刚刚分开的右手。

  他缓缓将壶中酒水洒在地上——他在祭奠谁?

  “右手!你果然在这里!”一个声音高叫:“我听云锦楼的人说有个年轻男子抢了一壶酒就跑,没想到果然是你!”

  “这个……”右手忍不住想把酒壶向背后藏,丢死人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清脆的声音转眼即至,但是慢慢低了下来:“卢……你在祭奠卢姐姐?”

  “是。”右手道:“那日我躲在小船里,眼睁睁看着她点火,却不能也不敢上去救她……甚至,武田如果没有来,我说不定就会动手杀了她——只是,沈姑娘,你来做什么?”

  沈小楠毅然抬起头:“我来找你啊。”

  “什么?”右手一惊。

  “我想了整整一天,我不想学澜沧姐姐。”沈小楠这才有些局促:“等我们铲除了严嵩,我们、我们就——”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细如蚊蚋,但还是坚持着说完:“我们就一起走!”

  右手一把掷开酒壶,紧紧抓住沈小楠的手,惊喜道:“小楠!”

  沈小楠轻声道:“我今天想,我们都是孤儿,我如果不是被京大哥霍姐姐带大,又不知是什么结局。右手……你肯走出来,我很开心。”

  “不要喊我右手!”右手喜不自禁,扯着小楠:“从今而后,我不想再听见那个名字……我不是右手了!”

  “语无伦次。”沈小楠轻嗔,却不肯把手抽出来。

  右手忽然诡异地笑了笑,低声道:“从今而后,我叫沈右,好不好?”

  “无耻!”沈小楠嘻嘻笑道:“做什么和我一个姓?”

  京冥听得心头阵阵酸痛,右手,不,沈右当是有福之人,慢慢会忘记那个代表着无尽黑暗的名字——

  而他呢?

  京冥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绝望而坦荡的笑容,从他六岁那年开始,便伴随了一生。长老的占卜牢牢刻在脑子里——他,是恶神安格拉·曼纽所宠爱的对象,他注定要承受所有的罪恶和诅咒,直到善神取去他的生命。

  原来海的另一端的诅咒,从来没有一刻离开他的身躯。

  京冥本想找沈右问清楚当日的情形,但还是终于没有打扰这对难能的恋人。

  “带她走!”京冥的声音从上空荡过:“沈右——”

  沈右先是一惊,又是一笑,索性将小楠紧紧揽在怀中,嘿嘿道:“偷听的家伙,也不怕耳朵长疮,不过这小子功夫倒是真有长进……”

  沈小楠倚在他怀里,轻声:“胡说,不许你再和京大哥动手。”

  沈右只是紧紧一揽沈小楠的腰,算作回答。

  “我们去哪里?”沈小楠问道。

  “你……”沈右奇道:“你不回分舵了么?”

  “和你这个大魔头在一起,帮中兄弟会怎么想?”沈小楠嘻嘻笑道:“不回了,再不回了。有心行侠,在哪里都可以的。”

  “好!”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昔年流云画舫影过秦淮的时候,江畔的流云楼也是盛极一时,樽中美酒从未断绝。

  只是现在,短短两个月,却零落的不成样子。

  “卢妈妈”,京冥轻扣门扉,不自觉地有了些愧疚。

  “啊……啊……客官……”一个花甲之年的年迈女子奔了出来,身上一身芙蓉坊绣料的袍子,袖口和领襟却磨得有些发白,她脸上正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大声招呼着客人。

  “我是京冥……”京冥道。

  卢妈妈一见京冥,颤声道:“京公子……你,总算来了!”

  流云楼里,已满是尘埃,空空荡荡的连个仆役也不见,只有这锦衣的老妈子在枯守。

  京冥摸了摸衣囊——空空如也,连适才的一樽酒也是现讨来的,他尴尬地笑了笑:“卢妈妈,这流云楼……”

  “早就没了客人!”卢姓老妪坐下,叹道:“本来想把楼盘出去,只是价高了没人要,低了……我舍不得。”

  “你放心”,京冥点头道:“过几天我找个人来和你谈价钱,你……找个乡下宅院,收拾了过日子罢。”

  “谢公子……京公子是好人哪,只可怜了我家碧岫!”卢妈妈忍不住拭泪。

  京冥本以为这鸨母一见他必然怒火中烧,定要责怪他连累了流云画舫,也下定决心任那老妈妈打骂。没想到她竟然这等镇定。

  “妈妈,碧岫可留下什么东西?”京冥问道。

  “没了……早没了,那孩子什么都放在船上,毕竟那船也是公子你动手修过的。”卢妈妈叹道:“这孩子,也算去了好去处,她这一走,秦淮河的女人不知翘了多久的这个!”说着,她用力一伸大拇指。

  “妈妈,我来问一件事情,前些日子有没有两男一女来过这里?”京冥还是直奔主题。

  “有!有!”卢妈妈忙道:“那两个男的,怎么看都不像好人,问了好些话。倒是那个姑娘,瞧着温柔可爱。”

  温柔可爱?京冥苦笑了下,急忙问:“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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