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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碧岫用力揉着鬓角,丝毫不在意一头秀丽的长发——昨夜,是她十九岁的生辰,那是秦淮女子最灿烂最骄傲的年龄。

  但是,之后呢?

  她忘不了自己第一天被带上流云画舫的时刻,一个穿着水红衫子的女子用世上最得意也是最阴毒的目光看着她,好像伥鬼望着虎口里的行人。

  这诅咒……也是那时候埋下的吧?

  “姑娘……”小丫鬟听她喃喃地咕哝,大声问着:“你说什么?”

  “京冥!京冥!”碧岫忽然清楚而大声地喊了出来:“带我走——”她没有哭,两行泪水却乍不及防地滑入了鬓角,将菱花绣枕浸得透湿。

  门边正在收拾她卸下妆奁的妈妈愣了愣,双手一乍,将小丫鬟们一起赶了出去。

  这女子呵……是自己手里经过的第三个花魁了。也是最骄傲,最镇定,最有主见的一个,但是酒醉后的样子还是和别的姑娘一般无二,从良、从良、得配良人,是多少女儿们毕生的梦想?

  等碧岫姑娘出了门,就把这流云画舫和流云楼卖了吧,自己也是将近花甲的人了,该享享清福了……

  挑开帘子,那妈妈却嗳呦一声叫了出来,门外,站着个高大冷漠的年轻男子,眼光里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让她害怕不已。

  “公子……公子是?”老妇人慌慌张张看了依旧躺在床上流泪的碧岫一眼:“现在还不开舱,公子晚些时候再来吧!”

  那年轻男子向前迈了一步,年迈的妇人竟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双腿也不自觉地哆嗦了起来。她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了,只是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怕……一个秦淮河的鸨母,自然不知道,那叫做“杀气”。

  这个年轻人,正是右手。

  没有错了,刚才他已经听得真真切切——床上的女人在大声喊着京冥!就凭这声喊叫,他已经可以要了她的命。

  潮红的面颊,酒气冲天,有传说中那样的美貌么?右手更不再怜惜,轻轻拿起一边的酒壶,对准碧岫的脸,浇了下去。

  “公子有话好说——”那妈妈刚刚颠着奔上来,已被右手反手一个耳光打了出去——是死是活他甚至懒得再看一眼。

  酒水涌进了碧岫的鼻腔,她用力地咳嗽起来,费劲地张开了眼睛。那一刻,右手忽然明白了这个女子何以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她睁眼的那一瞬,实在是美的不可方物。

  即使捧来世间所有的珠宝,在这样的眸子面前,也必然会黯然失色;即使是摘下天上所有的星辰,在这样的眸子面前,也一样会黯淡无光。右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个沉醉的烟花女子,如何会有这样的一双明眸,似乎看尽烟火,未染风尘。

  “你是……你是……”碧岫用力地皱起眉,扭过头,要躲避淋下的酒水。

  右手一把扯拄她的头发,声音如同梦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右手……喏,就是这只杀人的右手。”

  杀人?右手?碧岫最后三分酒也彻底地醒了,转念一想,已经明白过来:“你是找京冥的麻烦?”

  右手忍不住微微点头以示赞许,这女人果然聪明,可惜事关京冥,无论如何不能给她活命的机会。

  “我和他……”碧岫也知道说“不认识”或者“萍水相逢”恐怕任谁都哄不过去,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不过是音律之交,大人又何必为难我一个青楼女子?”

  “音律之交?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是音律之交。”右手掷开她的发髻,走到船舱一壁,轻轻一扳,适才所站的地方当即落下一面网来,碧岫的脸色顿时化作死灰。右手却颇是得意:“这个机关虽然简单,不过会这等手法的天下决不会超过三个……碧岫,音律之交会在你流云画舫上流连竟月,还为你埋下机关暗道?说,他在哪里——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把他诱来?”

  “大人……”碧岫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她毕竟是弱女子,而且看不见一个下人奔过来帮忙,也不知他们都被怎么了。

  “大人?”右手继续毫不留情地寻找着她话里的蛛丝马迹:“知道喊我大人,就是知道京冥是乱党!”

  碧岫被他的思维搅得头晕脑胀,张了张嘴,居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不是锦衣卫,但是……我比你听说过的任何一个锦衣卫都会逼供。”右手又一次扯拄了她的长发:“你是现在招呢,还是非要尝尝我的手段?卢碧岫,你这样一个烟花乐籍的女人,我即使杀了一千个,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的。”

  短暂的安静,几乎听得见画舫下淙淙的流水。

  碧岫忽然觉得好冷,从未尝过的恐惧从心底涌了上来——想过万千种结局,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个死法。

  不……其实她本来还应该有机会的,但是这个人太强,她在这个人眼皮下连动的可能也没有。

  右手一声冷笑,已经撕开了她的衣衫,衣衫下,碧岫的肌肤冰冷如水银,柔滑的不带一丝滞腻。

  “好……果然是个尤物。”右手的目光里露出兴奋和嗜血:“如果我一点点剥了你这层皮,碧岫姑娘,你还那么嘴硬么?”

  他手指一划,碧岫的左踝已落下一道血印。那杀人的右手,果然冷酷而镇定,似乎打定主义要玩一个残酷的游戏。

  金壁辉煌的流云画舫,顿时充满了血腥气。

  那样洁白修长的小腿,盛开着青春的蛊惑,即使是魔鬼也会动心。但是右手比魔鬼还要冷漠,在他的眼里,那只是一层皮、一层肉、一层骨,足以为受刑者带来比死亡更惨烈的痛苦罢了。

  多年的训练,早已让他成长为只见骨骼的庖丁——只不过他解的是人。

  碧岫在他的手掌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大人……”门外,忽然有一声轻唤,右手停下了即将开始的酷刑,站起身来,他知道自己这批手下是绝不会轻易打扰自己的,除非,是有了什么超乎控制的事情发生——但是这秦淮河上,又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么?

  京冥?右手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秦淮河上,竟然不知何时慢慢驶来一艘异域的船只,红底金菱的徽纹分外刺眼,右手的瞳孔在瞬间收缩起来——那是,那是……

  “武田家的家徽?”右手冷笑:“阴魂不散的倭奴,居然又到了……”

  “碧岫姑娘……”一人手持羽扇,走上船头,大声道:“有贵客到了,还不出来迎接?”

  右手不禁哑然,那人正是侍讲赵恢,官居右春坊右庶子,没想到竟然也是碧岫的座上之客。

  “碧岫——”赵恢已经看见了右手,他一届文官,并不认得右手,但流云画舫上忽然多了许多皂衣卫士,怎么看也是不对。

  “赵大人……”右手淡淡道:“我正在办案。”随手一亮,竟是锦衣卫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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