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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兄台?”杜容钧惊道:“你是什么人?”

  “我姓戚。”他看了看天色:“杜公子,你做事确实够拖沓——这样,跟我来,我给你找匹马。”

  “你一路跟着我?”杜容钧这才差不多反应过来。

  “这个自然。”戚姓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情越之中,颇带几分豪气:“我本来是要抓你回去问罪的,只不过看你二人出门又不亲昵,就想看个究竟。杜公子,你可曾想过,那个什么红萼姑娘此去秦淮,倘若走露一丝风声,对你们京堂主和那位碧岫姑娘都是极大的危险。”

  杜容钧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考虑不周,铁肩帮六道堂身份何等机密,如何能随意将京冥私交告诉外人?

  “你……你怎么不早说?”杜容钧着急道。

  “我虽然一向佩服铁肩帮的作为,不过终究是朝廷的人。”那男子已经到了一家客栈门口,大步走入,亮了亮随身佩信,当即有人牵出一匹马来,恭恭敬敬把缰绳递给他。

  “快回去吧,王氏兄弟那里,我自然尽力替你解释……只可惜,我们三人相会极是不易,杜公子,若是有机会再见,你要做东补过才是。”

  杜容钧对他禁不住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觉得此人做事之从容,决断之利落,与左右手可以鼎足而三,但举重若轻的气势,却犹有过之。

  “你……怎么信我?怎么知道是敝帮帮主?”杜容钧一边上马,以便忍不住问道。

  “能把你从金陵城救出去,除了铁肩帮,只怕也没有其他人。敢拿着兵部大印直接调动兵马的,也只有严贼的左右手罢了。”戚姓男子淡淡道:“再加上你忽然出现,手忙脚乱。若是这么明显我还看不出来,只怕也只能和王家兄弟一起在书房清谈,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他重重在马背一击,明显不愿再多说下去。

  “还没请教兄台大名?”杜容钧忽然勒马,转身问道。

  那男子本已转身离去,又转过头来,些微的曙光勾勒出他的身形,挺拔如同擎天巨柱——

  “浙江指挥使,戚继光。”

  戚继光,那个十七岁世袭军职,征战十余载的一代名将,尤其是三年来手建戚家军,“累解桃诸之厄,屡扶海门之危”,倭寇畏之如虎,百姓仰如青天,身经百战,勇冠三军,名望如日中天。

  他居然就这么和戚将军擦肩而过,蒙他赠药赠马,却连声谢也未道!

  “封侯非我愿,唯愿海波平。”杜容钧默念着戚继光的名句,五内翻腾,有种说不出的渴望,似乎是渴望疆场厮杀,为国效力,远离这江湖的是是非非,远离这奸邪当道的朝廷。

  “唉,天……佑我大明!”杜容钧用力一叩马腹,骏马如飞,穿过小镇,向村庄冲去。

  杜镕钧心想,这一回再有恶狗当道,杀了也就罢了。只是这一回任马蹄踏破黎明,村庄里的群狗只低低呜鸣了几声而已。

  “好一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杜镕钧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心头似乎慢慢放下了什么东西。

  §中卷 第十三章 谁解男儿痴泪

  杜镕钧推开房门的一瞬,只看见霍澜沧倚在床头,身上披了件蓝花的棉袄,已经是点点地长满了霉斑。

  “这衣裳也能?”杜镕钧一愣,霍澜沧确轻轻地在唇上比了一下,要他噤声。

  “徐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你莫要说话,免得她伤心。”霍澜沧微笑一下:“这还是她年轻时坐月子穿的,也就这么一件我还能套上。”

  吱呀一声响,独居的老太婆已端着晚红红黑黑的姜汤挪了进来,看见杜镕钧就嘟囔着骂道:“拐了人家女子出来,就要待人好,哪有穿着湿衣裳捂在床上的?好好的人也给你折腾出病来!”

  杜容钧脸一红,刚要开口辩驳,身后霍澜沧便扯了扯他,任那老婆婆将一口口的姜汤喂入口中,碗边勺面虽是漆黑油腻,尝在口中,却不啻甘露。

  原来那老婆婆夜半难以入眠,忍不住过来看看,却发现霍澜沧已经烧到人事不省,摸了手脚冰凉,身上衣衫却还是透湿。她半夜没睡,找了干净袄子替霍澜沧换上,只急得连连念佛。

  霍澜沧毕竟是练家子出身,转醒的速度比常人快了许多,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心口发酸,记忆中从未有过母亲或是祖母为自己操劳过,小时候生病,父亲也是任由她自行熬过,只有小京冥陪在身边,着急偏偏又无事可作,只陪着她煎熬,以为拉着她的手,就可以把病痛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样。

  杜镕钧手快脚快的熬了汤药,一剂下去,当即发汗,折腾了半天,霍澜沧就能够挣下床来,吐纳调理。

  杜镕钧知她心意,只想早早离开,免得连累了这位徐婆婆。此地虽然偏僻,但是官兵难免有找到的一天。

  过了四五日,霍澜沧身子略好,就急急忙忙向徐婆婆辞行,那老婆婆虽然脸色古板,挥手让他们离去,但眼中的失落和不舍,任谁都瞧得出来。

  杜镕钧心中不忍,觉得这几天徐婆婆忙上忙下的时候,似乎浑身都是劲头,更是把家里陈年的红糖蜜饯尽数搬出,哄小孩子一样哄着霍澜沧喝药——那红糖蜜饯也不知放了多少年,白霉长了一寸多长,徐婆婆眼神不济,竟也看不见。

  这样一个孤老太婆,守着一间冷落萧条的小屋,似乎随时等着远方亲人的归来,只是一年又一年,等来的不过是惯例的失望,和即将到来的死亡。

  杜镕钧将那些金银里不惹眼的尽数挑出,送给徐婆婆,她只是一口拒绝,喃喃道:“我哪里用的到呢?我又不去市集……今年过年,说不定我家三儿便回来了,三儿最孝顺,什么都会给我带回来。”

  杜镕钧和霍澜沧心里一阵凄楚,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打听清楚,这老婆子本有两个儿子,商量着生计艰难,便卖了田地,跟着一位朋友直下松江府,买了一条船出海,只是没跑几年,就双双被海盗杀了,货物也劫掠一空,只剩一条货船。两个儿子共有三儿一女,家里全仗两个媳妇和长孙撑着,顶梁柱一倒,那大孙子无奈,只好跟人做生意,做了几年亏本,无法可想,只好又一次去松江,继承了父亲留下的那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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