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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中卷 第十二章 辗转会

  杜镕钧在落下水的瞬间,就沉了下去。

  那是不假思索的考虑,但是落入水中的一刹那,他才发现忘记抱着船橹。江水很急,漩涡如同拍打着地狱之门的恶鬼,只要择人而噬。

  慌张地呛了几口水,身后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是霍澜沧……有救了!杜镕钧下意识地乱抓起来,只是不知碰到了霍澜沧的什么部位,她竟然猛地一下又松开手,杜镕钧一个翻滚,被江面下的暗流向漩涡里吸去。

  平日里以霍澜沧的水性,横渡长江也是等闲,但今日一来身上有伤,二来水流又颇急,再想救人,实在已经不易。刚才那个混小子,哪里不好乱抓,霍澜沧恨恨地骂了一声,又顺着水流摸下,双手托住杜镕钧后腰,将他托上水面来。杜镕钧喝水已经喝的半饱,此时迷迷糊糊,倒还好摆弄——但是,二人此时竟是处在江心,南北两岸一律禁严,烟波浩淼的长江,又在渡口之地,竟然半条船只也无。

  带着这么个大活人游过半条江,谈何容易?只是霍澜沧天性仁厚侠义,这扔下兄弟,独自逃生的事情,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好打斜向下游飘去,借得几分水力,还能撑上一时。

  游程过半,霍澜沧双臂酸软如棉,苦不堪言,那杜镕钧昏昏沉沉,半分水性也不懂,略一放松便向下沉,只能死死拖着。眼见这么下去两人都要葬身鱼腹,霍澜沧轻轻叹了口气,左臂一环,将杜镕钧搂在怀里,登时省力许多。

  她的身子这一贴上,杜镕钧却是浑身猛地一颤——他素来守礼,何曾与女孩儿如此贴近,只觉得冰冷的腰背之间忽然贴了半个温润柔软的身子,一阵阵触电般的感觉登时向四肢百脉传去。

  不知不觉的,他已然开始起了反应。

  霍澜沧又羞又恼,她毕竟打小在男人窝里长大,脏话粗口和各种龌龊事儿,听也听到耳朵起茧,平日刀尖上打滚地过日子,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摸爬滚打也不知多少回……只是这次,在冰冷无人的江水里紧紧拥着一个年轻男子,滋味竟也极其古怪,内心也隐隐起了一丝惊悸。

  她低头去看杜镕钧时,只见他双目紧闭,满脸通红,不禁怒道:“既然醒了,还闭着眼睛做什么?”

  杜镕钧只得睁开眼,吃吃道:“你的衣衫……非礼勿视……”

  霍澜沧听得心中恼怒,左手一送,杜镕钧立即手舞足蹈地沉了下去,霍澜沧又是一把提起:“女人在水里,还能有什么好样子?杜少爷,杜公子,你要是清醒了,就动一动手脚,划拉几下——不然,也不用说什么非礼勿视了,我保证你这辈子什么也视不到。”

  杜镕钧这才恍然大悟,依样画葫芦地向前扑腾,霍澜沧顿时轻松不少,只是那江岸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在目,却是怎么游都不近一点。她也不知来来去去过江多少次,今日才有感悟,竟然宽阔至此。

  又是一浪袭来,霍澜沧也连连呛了好几口水,浑身筋拆骨软,几次要沉下水去,她一次次拼命昂起头,右臂机械地划着,左手还牢牢拉着杜镕钧……

  终于指尖碰到实体的一瞬,霍澜沧晕了过去。

  杜镕钧连忙把她拖上岸,只觉得她浑身绵软,只有左手死抓着自己不放,指节早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杜镕钧怕她血脉不畅,几次想掰开她的手指,竟然都不能成功。

  “好倔犟的女子。”杜镕钧无计可施,只得轻轻把霍澜沧抱在腿上,轻拍着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霍姑娘,我们死里逃生了。”

  他一遍遍柔声抚慰着,霍澜沧的手终于慢慢松开,也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

  杜镕钧盯着霍澜沧的面孔,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位帮主不过是个女子,直到此刻,才觉得女儿家实在是先天的单薄,平日的嚣张之气半分不见,只有苍白的面颊,冻得发青的嘴唇,楚楚可怜的神态。

  一股极其柔和的情绪在心里滋长,是感激,也是同情,道不白也说不清。杜镕钧霍然一凛——诺颜,对那个火鹰,怕也是这样的情绪吧?

  一想到诺颜,他的心,立刻乱成一团。

  再也不能胡思乱想下去,此处虽然安静,难保不会转出一队官兵来,杜镕钧连忙抱了霍澜沧,只向那偏僻的地方乱跑,直到天黑,才找了一户破陋人家借宿了下来。

  那破屋里独宿着个老婆子,一见有生人来,便骨朵着嘴,自顾自吃了晚饭,把一间早已废弃的柴房指给了杜镕钧,口中咕哝着:“睡一觉,明天早早走罢。”

  杜镕钧心里恼怒,也无法可施,他和霍澜沧身上早就空空如也,莫说吃饭借住,连口热水也没的喝。

  “人年纪大了,怎么反而这么古怪。”杜镕钧随口说着,看了霍澜沧一眼,却是惊呆——她满脸通红,竟是病倒了。

  杜镕钧慌慌张张伸手去摸她额头,早已烧得滚烫一片。要知道霍澜沧在江水里冻了半天,拉上来之后寒气已经攻心,偏偏杜镕钧又守着礼防,不便为她更衣,这湿衣入夜,更是冰冷,那还有不病倒的道理?

  杜镕钧急得走来走去,也不知如何是好,那老太婆看来也是不会帮他的了,即使帮他,看起来家里也不像有药的样子。

  这一路过来,凡事都有京冥霍澜沧二人做主,他极少有自己面对问题的机会,这一遇事,不禁有些懵了。

  “罢了!”杜镕钧咬了咬牙,二话不说就走了出去。他钻来之时留心了一下,十里开外就有一小小市集,老婆子住的屋子在一村落旁边,要去那市集,非穿过村子不可。

  杜镕钧刚进村口,便有一只狗大叫起来——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有这个时候还在外面行走的,这一只狗一叫,合村的无数狗此起彼伏地叫个不休。杜镕钧心里着慌,眼看已经有几家探头出来看,连忙拔腿就跑,那村里人倒不离他,图个安稳觉睡,数十只狗却得了新鲜,跟在他后面就猛追。

  杜镕钧怒火中烧,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边捡大石头砸去,一边飞跑,好不容易出了村子老远,群狗才停了追击,回家去了。

  本想趁夜往返,速去速回,这下却闹得天下大乱,杜镕钧只是郁郁,觉得诸事不顺,不顺之极矣!

  只是不管怎么样,霍澜沧沉疴在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延。

  当看见小镇的第一座大院时,杜镕钧毫不犹豫地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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