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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就是这四道门,十九间房,两重院子,三十多口人,一口气吞去了自己十年的青春。十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儿子是真的。看着他从那么一点点大的小东西长成这么高的孩子,学会满院子乱跑,学会……冷淡娘亲。

  一想起儿子,颜如语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地跳了下去她记得书房边的小厨房里有熙官爱吃的鸭油栗子蟹黄酥饼,过会儿打起来万一惊吓到儿子,还能塞给他压惊。

  厨房里暖意融融的,小火舔着锅底还是黄昏时分开始炖的雪蛤田鸡莲子羹。儿子不爱吃菜,每次想要哄他多少吃下一点儿,总要费尽心思,打出些菜汁儿放进汤头里。在那段百无聊赖的日子里,颜如语常常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去炮制那些繁复精致的点心汤水。只要熙官吃得香甜,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可熙官从来没有留恋过这个小厨房,他总是一门心思地要跑出去,和父亲那些有本领的大朋友们混在一起。

  汤水快要熬干了,颜如语忽然放下刀,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嫁进曾家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把第一碗汤盛给自己。

  香醇,黏稠,可口……享受生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如果生命中只剩下享受生活,就变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颜如语忽然抛下了碗。

  三日入厨房,洗手做羹汤;

  三年入厨房,洗手做羹汤;

  十年入厨房,洗手做羹汤……

  别说儿子,连自己都烦了。前十年练刀,后十年炖汤,我的青春,怎么就混成这样?

  她抬手包起点心塞进衣囊,却听见隔壁传来了隐约的争论声。

  “爹,明天一早就去?会不会仓猝了些?”

  “夜长梦多。你去命人收拾几辆大车,接回熙官,咱们立刻就走。”

  “老爷,你三思啊……这么大的家业,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收拾过来的?”

  “唉,夫人,咱们又不是不要了。咱们就是去二弟那里住上两年,避一避风头,等风平浪静了,咱们还回来。”

  “可是老爷,若是交出卷宗,那个小毒妇岂肯善罢甘休?”

  “此事你不必多虑,他罗家父女给我添了无穷麻烦,这点数,我心里还是有的。”

  “爹!卷宗!什么人?站住啊呀”

  冷月下,哪里还有来人的踪迹?一片乌泥瓦划过曾九霄的发髻嵌在紫檀花架上,像是示威。

  曾家夫妇一左一右扶着儿子,惊慌地问:“九霄,没事吧?”

  “我记得她……我记得……”发髻削落,碎发散了一地,曾九霄喃喃道,“还袖崖下,永生不忘……是她,还袖崖小朔!”

  §外传四:为妇之道 二、莫提当年勇

  终究不是当年了,脚下的青瓦不时发出吱咯脆响,提醒着颜如语这个惨痛的事实。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将功夫全盘扔下。

  区区一个四品武将的府邸,足足占了七八亩地。高手如云虽然未必见得,从容来去也的确不可能。颜如语逡巡了小半个时辰,用心记下出入路径四周门户,深吸一口气,翻身轻轻巧巧跳下,抽刀挑开窗格,无声无息地摸了进去。

  偌大一间房,被一面巨大的屏风隔成两半。屏风上绘的是五胡乱华烽烟图,神完气足,一望而知是名家手笔。外间有人低语,烛光不算分明,只能瞧出两个隐约的人形;内间三座兽纹檀木书架呈品字排列,正南方一架高案,摆了文房四宝,书信卷札。太师椅上,火云绒垫有挪动的痕迹,一支狼毫笔滚在白纸上,洇开一片墨迹,显然是适才有人匆匆离开。

  果然不错,这里就是罗珙尰的书房重地。颜如语心中有数,摘下一颗暗扣,将药粉轻轻撒在蜡烛上,又小心地从鞋底拔出一根绣花针,撩开椅垫,反插入交椅木纹里。她正心满意足,准备离去,打眼看见案牍正中一件公文封套,火漆封妥但是未捺封印,颜如语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只是外间谈话声忽然大了,一个人怒冲冲地道:“我说你轻举妄动,你还不信!曾老儿豢养刺客和我作对,若朝中无人,他焉敢如此!你说那个给莫水窈治伤的到底是什么人?曾老儿家里,到底窝藏了多少亡命之徒?”

  “父亲只管宽心。依我看,只要咱们这一本参倒了曾家老二,主事人自然会浮出水面。到时候,哼哼。”

  “不要打草惊蛇。那小兔崽子在咱们手里,谅他也不敢玩花样。你派几个人守在曾家附近,有风吹草动,一概回报。”

  “父亲是怕他们举家出逃?”

  “不错,总而言之,此事决不能有一人一字离了扶苏镇。你明白了?”

  “孩儿这就去办。”

  “你先招呼两个人进来,这份奏章,要十万火急送上京城去。”

  颜如语正准备原路摸出去,听见这话,又把身子朝阴影里缩了缩。她自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等着看场好戏。罗珙尰再怎么精明,也断断想不到,奏章里已经替换了那份要命的宗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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