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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听说有一门深眠之术,是苗疆的声蛊术和优门瞳术融合而成,最会乱人心智。袁三爷,玉掌门就是这么死在你手上的吧?不知他老人家遗骨现在何处?”丁桀的口吻忽然严厉起来,凭空多了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你若说我血口喷人,不妨让丁某一试。你这张……是玉掌门的人皮面具,是不是?”

  苏旷慢慢皱起眉头来。自从左风眠开口提醒,他就留心观察,心中也对玉嶙峋生疑,但丁桀怎么知道?即使丁桀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挑明?三大门派骤然间去了两位掌门,昆仑山上还不闹翻了天?

  玉嶙峋不,应该说是袁不愠,缓缓撕下一张须眉皆白的面具来。他的脸竟然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眼鼻口处都是蠕动的血窝,一说话整个肌肉诡异地扭成一团,一眼可以看出是他割下了自己的面皮,又贴上玉嶙峋的来偷梁换柱。几个年轻的弟子吓得后退了半步,丁桀却不动声色地迎了上去:“柳衔杯的所作所为,你可知道?”

  袁不愠摇头:“丁帮主,叫我死个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

  丁桀轻笑:“这有何难。一来你举动根本不像七旬老者,谈吐也毫无一代宗主风范;二来苏兄几次三番试探,你一概露了马脚。袁三爷,青天峰上还能这么关心柳二爷的,恐怕只有你一位。我再猜不出来,你当我这些年白活了么?”

  说谎!这个江湖上举动不像七旬老者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这样也能看出来?你不过是在欺负昆仑派骤经大变,人心变动而已。一声轻轻的握紧拳头的骨节声响,听得丁桀眉梢一颤,他转头微笑:“多谢苏教主深明大义。银沙教若真能弃暗投明,也是我武林之福。”

  “嗯。”苏旷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打出这一拳去,轻轻哼了一声作答。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得清晰而嘲弄,“丁帮主明察秋毫,博闻强识,佩服,佩服。”

  至此,昆仑老一辈的中流砥柱玉嶙峋汪振衣袁不愠三人竟已全军覆没,袁不愠的本来面目一被揭穿,立时间玉宫内就是群龙无首。丁桀这个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大大小小,已经唯他马首是瞻。

  丁桀拍拍狄飞白的肩膀:“狄兄,苏教主所言极是,烦请你打开玉宫大门,请诸位英雄暂勿入湖,权作壁上观,我想进湖一探。”

  狄飞白又惊又喜。昆仑是东道主,这么多客人惨遭毒手,总要找出凶手来做个交代,难为丁桀居然肯出头。他口中客气:“这如何使得?恶贼凶险,丁帮主不可孤身前往。”

  “不妨,有袁不愠在我手上,谅那两个老匹夫也玩不出花招来。”丁桀笑道,“丁某忝为丐帮之主,这种大事,少不得要做一回马前卒。狄兄,若我有什么不测,昆仑山上之事,烦劳你会同各位掌门人定夺。”

  这话丁桀自是托大,狄飞白却听出了别样意味来。十几年来在一群老人之间鞍前马后勤勉奋斗,终究是熬到这一天了,一只巨手哗啦一声翻开那张看腻的书页,下一章上,赫然标着他的名字。狄飞白不自觉地就有了股镇定而决断的气势:“好,丁帮主神功盖世,必定马到成功。”

  袁不愠闻言一悚,已经知道了丁桀的意思。他知道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站在身边,逃也不是打也不成,一按摇光剑,向颈中抹去。

  丁桀弯刀飞起,沿着他的剑脊一抹而下,直削袁不愠五指。袁不愠无奈撒手,一掌击向自己头颅,横下心求死。不想丁桀左手如电,斜钩袁不愠手臂内侧。袁不愠正待后退,丁桀欺身而进,抢进袁不愠怀里,左手自他肘下翻过,反抓住他后脊,自颈而腰,顺势一滑。袁不愠“啊”的一声闷哼,整个人倒在丁桀怀中。

  好熟悉的手段……苏旷微微颤抖,那一次丁桀废他武功的剧痛,实在是刻骨铭心。

  丁桀回头:“苏教主若能助我一臂之力,也是为武林立下汗马功劳。不知你意下如何?”

  “能与丁帮主并肩作战,我死而无憾。”苏旷点了点头,对天颜嘱咐,“天颜,等南枝回来,你只管告诉她,我们已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天颜不明就里:“可是我哥……”

  苏旷拉了拉她的衣领,动作几近无礼,却看不出轻薄:“美人香肩,不是用来挨刀的。天颜,老老实实待着,学会控制自己。”

  美人肩?天颜抚着肩头,还在疑惑。

  天怒握刀:“教主,我和你一起去。”

  苏旷摇头,他不信凭着一个人质柳衔杯就玩不出花样来,也不信丁桀还不知道。“去找你三弟吧,这个时候,狄兄想必不会为难你。之后的事情,自己做决定。天怒天颜,天笑不在了,柳衔杯怎么把这班兄弟带出来,你们怎么把他们送回去。”

  “是。”天怒天颜双双肃立,初生新竹一样笔直挺拔。这两个人年轻得可怕,正是心无旁骛一意凌云的年纪。

  “唉……后生可畏。”人群中,古老石宫的角落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千丈冰湖,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落下只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还有袁不愠重重的喘息声。

  苏旷深深吸了口气。

  丁桀熟悉他发作的前兆,轻声道:“阿旷,再走几步后面有人看着。”

  苏旷一拳直挥,丁桀不闪不避,闭上眼睛。

  苏旷的拳停在半空,手臂都在颤抖:“解释!我跟你走到这儿,现编也要给我个解释!”

  丁桀缓缓睁开眼睛,笑了。这个人怎么活了快三十年,还是这等狗熊脾气?他按下苏旷的拳:“第一次我是真的忘了,第二次阿野死在我面前,我才慢慢记起来。我能怎么办?阿旷,柳衔杯这一翻脸,我们的计划根本就全完了,我只能和你一样,见招拆招是不是?我不明白你的火从哪儿来,因为袁不愠?我难道不能这么对他?左风眠长在洛阳城,她那些伎俩不会凭空而来。昆仑玉掌门莅临我洛阳城,见了我二位副帮主不算,还要见副帮主夫人。他一走之后,天下大乱,难道我还猜不出是谁在推波助澜?”

  袁不愠嘿嘿阴笑起来:“是又如何?教不教在我,学不学在她。难得我只用了一次深眠术,就知道洛阳城里居然有个人,和我一样厌恶丐帮。”

  丁桀冷冷地道:“可惜,可惜我们本来答应了柳衔杯,一路合作,直到救你出来。如果不是左风眠忽然……嘿嘿,下手,你二哥也绝不会动用千尸伏魔阵,你也不至于是这个下场。”丁桀的手在袁不愠肩头一扣,分筋错骨之下,袁不愠惨叫起来,他叫得绝望而凄厉。

  这可能是最大的讽刺,他为了替大哥报仇,在洛阳教会了左风眠深眠之术,而左风眠放手施为,却令柳衔杯最终大开杀戒。他们兄弟三人一个跌落在地缝里,一个潜伏在洛阳城,一个深藏在昆仑巅峰之中,彼此挂念,共同仇恨,如果有哪怕一丝沟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苏旷听不下去了,握住丁桀的手腕:“杀人不过头点地。”

  丁桀哼了一声:“他设计左风眠,毁了我们的全部计划!柳衔杯杀了我总舵无数兄弟,还杀了阿野!苏旷,我不是圣人,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暂时没有认你而已!”

  “我不是要听这个!”苏旷努力干咽了一口唾液,他咬咬牙,“丁桀,你即使一直骗我也没关系,我不在乎;你要杀了他们兄弟三个,我也没话说。但是我问你,左风眠当时追你出门,我追上左风眠,为什么先到书房的是我?你去哪里了,迷路了?”

  丁桀整个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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