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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周野一笑:“连苏旷这种不沾边的都赌了,我跟了。”

  “好极了,我们分批走。苏旷,你们先行一步。周野,你带人另走一条路。我会在这儿等着,等你们走得差不多了再上山,免得那些前辈逼着咱们提前碰面。按照规矩,我会挑明身份直上昆仑玉宫,做足了安排等你们记着,在冰湖之前,我们势不两立,尽可能连面都不要碰,遇到什么,各自见招拆招吧。”丁桀看看苏旷,颇有深意,“你说还有两个条件,要等事情谈妥了再开出来,是什么?”

  苏旷道:“第一条,如果事情成了,前仇旧恨爱怎么私了都可以,柳二叔你不能再开衅端。”

  柳衔杯点点头:“说第二条吧。”

  “第二,到此为止,左风眠不能再往昆仑走半步,更不能带她上山。丁桀,你和周野不准向她吐露半句口风,总之这件事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反正她身子也不大好,山上又危险,带她上山对她没好处,是不是?”

  丁桀皱着眉头:“我原本也没有拉她下水的意思。但是苏旷你未免太多心,就这个你也要当回事地提出来?”

  苏旷不予置答:“你左一个愿望右一个梦想的,我跟你还价了没有?”

  丁桀长长叹了口气:“我答应你。”

  “既然如此,夜长梦多,我们不便在此久留。泡叔,柳二叔,我们路上商量。”苏旷站起身来就向外走,一众人跟了出去。

  丁桀一直站着,没有道别,只是远远目送,良久方叹:“遇真名士可立雪,逢大英雄当执鞭。”

  雪下得又急又大,远山如美人香肩,近野似壮士胸怀。天公用墨大写意,天地间处处留白。

  周野挠挠头他扪心自问是个很够义气的人,但朋友就是朋友,不是死士。他一个在侠义道上扬名立万十几年的人,不管为了什么,绝对做不到加入魔教良心上过不去,面子上过不去,以后的路也走不下去。

  丁桀一转身:“周野,三炷香一杯酒,给我开个堂口,烦你为辅,我要收徒。”

  周野一惊。丁桀收徒,这可不是小事,他四下看看:“帮主,你要收什么人?”

  丁桀招手:“孙云平,你来。”

  礼不可废,三炷香一杯酒,是开堂收徒最简易的仪式。

  周野站在丁桀身侧,朗声道:“江湖诸道,师承第一,择师不谨,贻误终身;择徒不严,百艺失训。孙云平,无规矩不成方圆,既入师门,宽厚严苛俱是你幸,我辈习武之人,事师犹胜事父,打须认,罚须领,有事弟子服其劳,叛师者必为天下笑,弑师者路人皆可诛之。身为开山弟子,身负门户之责,若有师弟师妹,当代师赏罚教诲,手足骨肉视之。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一拜三光,二拜四方,三拜人间诸道,四拜我武维扬,五拜师门诸祖,六拜同道前贤,七拜师兄,八拜师姊,九拜成师徒礼”

  许多人都在默默观看。这是江湖中最基本的伦理,千百年来,薪火相传,不绝如缕。

  孙云平抬头,这几个月的事情真像梦一样。他看着丁桀,昔日不敢奢求接近的丁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好容易喊出一声:“师父。”

  “明日起,我先传你一套口诀,能学多少是你的造化。”丁桀伸手拉起他来,“三日后,你替我送一封信回洛阳。”

  他又走过周野身边,轻轻抱了抱他的肩:“阿野,这些年公事公办,多少伤了兄弟情分,别往心里去。卓然不在了,你们各自保重。”

  周野十年来没见过丁桀抒情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在他印象里,自从丁桀接管帮主职位,喊他“阿野”的,就只有卓然和风眠。

  如今只剩下风眠一个人。

  少年时节,每个人都知道风眠喜欢的是丁桀,但丁桀总是离她远远的,而且是越来越远。周野看着那个小姑娘慢慢长大,无数次听她哭着抱怨“死丁桀”,直到再也不会撒娇,睁着眼睛看着远方。她负气嫁了,丁桀就这么看着她嫁了,然后自然而然地离她更远。朋友妻不可戏,丁桀知道分寸。周野也知道分寸,可是总舵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左风眠不仅仅是戴夫人,丐帮也需要这么一个细心妥帖的女人处理一应琐碎,又有谁比老帮主的义女更知根知底呢?

  周野在总舵待着,戴行云看他不顺眼;周野跑出去买了宅子,戴行云又说他没有丐帮子弟本色周野觉得他给戴行云留足了面子,戴行云根本就是挑不出丁桀的错,在拿他发火。终于有一次,他大醉酩酊,当同样醉眼迷离的左风眠冲进来抱着他脖子的时候,他不想再给任何人留面子……他不后悔,更不害怕,他正常健康而且精力充沛,愿意带着心上人远走天涯。但是,唾液相连肌肤融蜡的时候,左风眠迷迷糊糊地喊着,死丁桀。

  那是唯一的一次,在八个月前。

  可是三个多月前,段卓然随手一拉左风眠,然后惊呼,风眠你有喜了?和一堆内家高手朝夕相处是一件危险的事,随便是谁都可以一把摸出喜脉来。

  开始周野还摸不准左风眠嫁了五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们多少心知肚明二十年前,戴行云去救蒸锅里的小丁桀的时候,受过“重伤”。当然,伤好了也有可能,但是“伤好了”,老戴不至于天天一脸愠色。

  他愠色不愠色周野也懒得管,直到有一天周野发现,这愠色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连这种事都不敢找丁桀,而是来欺负自己周野觉得戴行云不是怯懦,而是恶心。

  可是丁桀的反应也太自然了一点儿,周野又摸不准了会不会是老戴过于没自信?

  这种事情又不带互相问的,又不带没事自己冲上门说,你别误会,你媳妇怀孕不干我的事。周野一开始怄火怄得发疯,但慢慢反倒捉弄起戴行云来。没种问就拉倒,自己瞎琢磨去!

  确切地说,直到他看见狼群中,左风眠跟着丁桀,才恍然大悟敝帮丁帮主不动声色的涵养,那真不是吹的。

  有时候他甚至有点儿憎恶自己的卑贱全力以赴地逃开丐帮,但逃不开丁桀;全力以赴地和风眠保持距离,但一颗心总绕在她身上。

  看着丁桀走远,周野犹豫,要不要追过去告诉他,刚才风眠的脉相实在奇怪……这时风中隐隐传来左风眠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强自忍耐的抽噎。

  周野作罢。人家两个人的事情,自己总会解决的,还是莫要自作多情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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