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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江中流的目光里满是歉疚,他叹了口气:“罢了,随你怎么看我。这刃上只是麻药,此间事情一了,立即放苏兄北归。”

  苏旷惨笑一声:“交友如此,夫复何求?”双指捏起一片刀刃,径直向心窝刺去。

  “住手!”江中流大惊失色,伸手去拦。他虽然下手狠毒,但决计不想伤了苏旷性命。

  苏旷双指一弹,刀刃直奔他面门而去。江中流侧身一闪,脉门已被苏旷扣住,半边身子一片酸麻,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也踩在绊马索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姓苏的出名地怕死,只怕天下人都自寻了断也轮不到他。只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苏旷出手如风,连点曲泽天泉神封三穴,就手拔起麒麟胆:“扯平江帮主,劳烦背我出去。”

  江中流怒目而视:“我若不背呢?”

  苏旷笑道:“你不背,自然有你老婆背。你当我稀罕臭男人?”

  江中流急了:“苏旷,我根本就是为你好!阿玛曼贡不过是个女人,你为了她叛国投敌,当真值得么?”

  苏旷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叛叛叛……叛国投敌?我干吗了就叛国投敌?”苍天啊大地啊,虽然他没兴趣继续做朝廷的鹰犬,但身为一个平凡快乐的江湖人,能不能别有事没事地被推进历史洪流里?

  江中流点点头:“这是真的。何大人说,扫灭月亮峰,是朝廷的密令。苏兄,做兄弟的求你了,你先留下吧。”

  苏旷沉默了。其实换了任何人是江中流,也没有别的选择。国家,父仇,兄弟,帮会……连他自己都感到畏惧,好像只是一时义愤,才要送笑儿见她们家尊主的吧?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根本都不认得阿玛曼贡,真的有必要为她做这么大牺牲?

  两人对话的工夫,船帮的弟子们已经默默围拢。他们不清楚状况,也不会多话,只是执刀在手,等候吩咐苏旷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要随便拍拍一个人的肩膀,问:关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一切只是弹指的工夫,江中流看着苏旷的脸色,眼睛开始发亮这个人开始挣扎了。有挣扎,才有妥协。

  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极远处传来,片刻间就清楚了不少,显然来人速度极快。不多时,众人已经听得真切,这歌者有副清亮如云的好嗓子,唱的好像是一支古老的召魂之曲。

  冯笑儿却大声叫起来:“二哥快停住!蛊龙在此,留神反噬!”

  三百兵士听见这声音心中都是一阵凄凉,只觉得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千里迢迢来到南疆,不过是做个异乡孤魂而已。定力略差的已经落下泪来,恨不能横刀自刎,以解胸中烦闷。

  江中流凝神片刻,大声问道:“来者何人?可是月亮峰神唱尊者?”

  那歌声一提,变得分外凄厉,有如秋坟鬼唱,绝路而哭。

  “妹子放心,神唱只是心绪不佳,小唱抒怀,并未用蛊。”歌声忽然顿住,一个琳琅如玉的声音响起,竟如同三伏天清风过体,让人说不出地顺畅开怀,“月亮峰妙笔,奉尊主之令,恭迎苏大侠。”

  苏旷这才明白二人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左边的男子三十五六年纪,眉清目秀,身着魑纹白衣,峨冠博带,有三分屈子行吟之气。虽说上了几分年纪,但倍添儒雅。座下一头青鬃金毛巨狮,黄金为辔,白玉为鞍,额上一颗明珠,熠熠生辉。右边正是神唱,卷发深眸,肤色深黑,上身赤裸,左臂缠一根青藤,豹皮腰带上斜插一把弯刀,座下是一只白额大虎,早不是滇池船上的跟班模样。

  冯笑儿扑了上去,钩着左边那男子的脖子大哭起来:“大哥你来了,你总算来了!”

  神唱看着苏旷,隐隐有敌意:“早就和你说过别和汉人打交道,现在知道后悔了?”

  冯笑儿跳上妙笔的狮背:“二哥,汉人也有好人啊,苏大哥就是。”

  左边那男子以中原礼节抱拳道:“苏大侠,你送小妹一路至此,我们兄弟深感大德。”

  谁说南疆人说话直接?人家说话颇有水平大侠您送人送到这儿刚刚好,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担心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苏旷却抬起头来:“是阿玛曼贡姑娘让二位来接我的?辛苦,辛苦。”

  神唱脸上的讥笑之意根本就是溢于言表:“请。”

  江中流没有阻拦的意思,他早就看见四瓣兰花散落在金狮白虎的爪间,旋即开了,又立刻消失,水晶般剔透的花粉轻舞飞扬那是阿玛曼贡护身的冥兰花,没有人胆敢一撄其锋。

  一路向着深深的滇西奔去,苍山如黛,春深如海。

  过了大理,汉人衣冠渐渐少了。苏旷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便换了苗家的新衣帽饰,一脸喜气洋洋。

  长鬃巨狮极为少见,看上去竟比百兽之王还要威风。苏旷看得极是眼馋,但任凭他怎么催马,那匹骏马也不肯和狮虎并行。

  骑白虎的神唱显然比衣冠楚楚的妙笔更得姑娘们喜欢。他一路唱着各家的情歌,引得路边的汲水少女驻足观看,不时有大胆的姑娘对上一段,你来我往,惹得人人喝彩。苏旷悄声问冯笑儿他们唱些什么,冯笑儿笑嘻嘻地告诉了他,苏旷忍不住先脸红了,心道,若在中原唱这样的歌子,非被问个有伤风化之罪不可。

  高黎贡山一日近过一日,星空也一夜美过一夜。

  阿玛曼贡无意间发现,这个嘻嘻哈哈的汉人小伙子夜里极少入眠,总是一个人坐在火堆边守夜。他时常独坐很久很久,直到火堆变成灰烬,长夜变成黎明。

  说来倒也奇怪,苏旷守夜的时候,姑娘们总是睡得香甜,似乎他比四放的冥兰花更加安全。

  这么大的江湖这么长的夜,他一个人在想些什么?

  阿玛曼贡终于决定直接了当:“想什么呢?”

  苏旷头也不抬:“我在想……自从滇池一会,你就不穿低襟的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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