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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此时已是秋天,扬州城的秋日别有风味,空等着也不是办法,两人便继续邀了况年来同游,顺便发发牢骚。

  一等三个月,等到连扬州的冬景都看腻了,还是没消息。二人心情一般郁闷,又各自派人回去打听,请示一下自己如何是好,结果是一次不如一次。一直到了春风又绿运河柳的时节,两个人的属下连消息都没有带回来。

  况年来忍无可忍。他实在没想到他妈的地主之谊如此没完没了,只好自己派人去打探消息九死一生之后,终于弄了个清楚。

  首先,魔教少主失踪,教中内乱,柳衔杯的属下很有可能在内讧中被杀了;其次,昆仑山大雪封山,袁不愠的属下压根儿就没回去成。到后来才知道,因为汪振衣不见了,昆仑剑派必须另选掌门弟子,汪振衣的师父孤掌难鸣,被师兄弟们排挤,一怒之下云游四海去了,至于另外一个徒儿,他也无暇考虑。

  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扬州城的荷花都开了。

  柳衔杯和袁不愠都明白了一件事离得太远的两个门派,不宜决斗。

  于是,况年来把“地主之谊”从十六年前尽到了十四年前。这个时候,柳袁二人对况府已经熟悉得和自己家差不多了。

  反应迟钝的中原武林对这件事情非常不满,大家又很热心地开了一次会,决定总要有点儿作为铲除魔教余孽,也就是那个终日在茶园听书,连一口扬州话都学会了七八分的柳衔杯。

  一日,柳衔杯和袁不愠抱着大包莲子,提着三坛莲花白并肩“回家”,又顺便议论了几句况年来的贴身丫鬟和风雨楼的红姑娘有几分相似,大喊大叫着况年来过来喝酒况年来果然来了,手里拿着两张英雄帖,默默递给袁不愠一张。

  三个人什么都明白了。况年来是扬州武林青年一代的领袖,袁不愠是昔年应战的昆仑弟子,按理说,他们责无旁贷。但是世间事讲究情理,情,总在理前。

  此一时,彼一时。

  “我……我毕竟是昆仑剑派的弟子。”袁不愠颓然道,“等一等……我把剑扔哪儿去了?”

  “在你书桌上香炉的后面,和一堆《素女经》《西窗绣像图》什么的扔在一块儿。”柳衔杯默默地道,“袁大侠,日后,少看点儿淫书。”

  “滚滚滚”袁不愠正要斗口,忽然听懂了柳衔杯的语气,他浑身都在发冷,“你喊我什么?柳衔杯……你要干什么?”

  “正邪不两立,二位,我自然是要去会一会中原武林的群豪们。”柳衔杯转身,想要出门,况年来却挡住了他的路。他低声道,“让开,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况年来一掌拍在墙上:“让开?柳衔杯,你这两年来吃我的住我的玩我的,现在连衣服鞋子都是我况家的,你敢就这么出去?”

  柳衔杯苦笑:“那你要我怎么办?自行了断?”

  况年来木然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衔杯,你不能出去,扬州城里全是要你性命的人。”

  “罢了,其实我们当年本该一战的。”柳衔杯回头,立掌如刀,“你们谁来?这两年较量了不少次,咱们这回真刀真枪地比画比画。”

  “别,我的剑找不着了。”袁不愠呸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找着了我也不跟你打。我怎么着也是昆仑剑派的弟子,算不上中原武林的人……去他娘的,我就算是你们的人,我也不和自己兄弟动手。况年来,你看着办吧。”他开始还是对柳衔杯说话,一转头已经和柳衔杯并肩而立,冲着况年来扬起了脖子。

  “谁是你兄弟!乱攀什么亲戚?姓袁的,滚回你的昆仑山去。我再说一遍,剑在你那堆淫秽书下面。”柳衔杯推开袁不愠,看着况年来,“况兄,你请吧?”

  况年来憋得满脸通红,怒吼道:“柳衔杯,袁不愠,你们当我姓况的是什么人了?”

  他一掌一个拍开柳袁二人带来的酒坛的封口,左右手各自提起一个扔了过去:“刚才是谁说的自己兄弟?”

  袁不愠提着酒坛:“我说的。”

  “从古到今,哪有我这么窝囊的东道主?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发一张破纸,我就得把你们领回家,一招呼就是两年,手把手带你们两个蛮夷土著游山玩水,逛青楼吃馆子,教得你们一嘴风花雪月淫词滥调;现在又来张纸,跟我说要动手?”况年来深吸一口气,“我谅他们也不敢动我的家人!干了这坛酒,咱们一起出去。从今往后我们是兄弟,能活,咱们接着鬼混;要死,死一块儿得了。”

  柳衔杯和袁不愠对望一眼,柳衔杯已经热泪盈眶,跪下,轻声喊:“大哥。”

  三个人一起拜了八拜,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们是,兄弟。

  “走!”况年来一手一个拉起他们来,“出去会会天下群雄。”

  “走!”柳衔杯笑了起来,“三弟,别忘了你的剑在”

  “有完没完!”袁不愠怒气冲冲地大喊起来,一头冲进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三把剑。

  后来那三把剑都扔在大运河里。

  那是兄弟三人永生难忘的恶战。谈判羞辱和妥协他们功夫很高,中原武林并不想付出太过巨大的代价,最后达能大师慈悲为怀,网开一面,“留下”了他们的性命,交换的条件是从此弃剑,退出江湖。

  再往后……

  “都一泡到了。”袁三眯起眼睛,指着远处的招牌对苏旷说,“你真的不想试试你颜大哥,看他究竟会不会为你走出来?”

  “不想。”苏旷很坚定,“我不想让我的朋友试探我,我也决不会怀疑他。”

  “那刚才我问你的,”袁三说,“如果颜中望真的劫了漕银,你怎么办?”

  “我亲手抓他伏法。”苏旷咬牙,“但是,若他没有,我和他共死。”

  夜风清凉,都一泡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挑了起来,照得那三个字温暖如家。

  颜中望穿着来时的黑衣,一手按剑,缓缓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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