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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俊卿自小失了父母之爱,安洁怀妊在身,这不自觉流露出的小母亲样儿,俊卿看了真要痒入心田,更加没有去意了,也学了安洁的口气道:“噢!俊儿乖,俊儿不去俊儿在家陪安姊。”

  安洁从来把他耍赖没有法子,也只得随着他高兴嘻笑起来,将离愁别绪,抛到九霄云外。

  这时亲亲眷眷听到他的喜讯,都来看望安洁,各处买卖上的伙计也成群前来道喜,扰扰攘攘至晚方罢。

  晚饭时安洁郑重敬酒,要俊卿前去,俊卿无言喝酒,自然是应了。

  灯火静静的照着,安洁在一件件替俊卿理着要带了上路换洗的衣衫,俊卿坐在床前,有茫然无措之感,两人都心知明天要暂时分手是必然的了,他们新婚以来,时刻不离,恩爱甜蜜,不大想得出分手之后的感觉,只是想到要分手,心里已经空空洞洞的有莫明的怅惘。

  俊卿对安洁道:“安姊,让小云来理这些东西吧,我心里怪烦的,你陪我说话儿。”

  安洁应道:“东西已经好了,我只是再看一遍。”

  她说完将理出来的衣衫和一包珠子,一包叶子金,缓缓打成一个包裹,放在桌上,也在床沿坐了下来。

  俊卿轻轻将身边安洁揽在怀中,挥掌将灯火熄去,冷冷的月华从窗灵照进来,伴随着凉的晚风。

  安洁轻声道:“我是不想你走的,非常不想。”

  俊卿也轻声道:“我知道,安姊要我去是不得已的,若我不去,安姊自己一定要去了,而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安姊去的。”

  安洁轻声叮咛道:“你罡气功夫初成,剑掌又是招式初创,若遇真正的高手一定会有破绽,你遇敌不论强弱,一定先要设法防身。”

  俊卿微微点头,下颌碰在安洁头发上痒丝丝的,安洁又叮咛道:“师侄辈男的有骄横的,女的有刁蛮的,你不和他们生气。”

  俊卿又颌首应了,安洁又叮咛道:“师父一辈里,师父是唯一在阴阳真气方面较有成就的一个,若战内力,多半是他出场的,你能替还是替他下来。”

  俊卿又应了,也轻身叮咛安洁道:“我走后你早上要晚—点起床,晚上要早一点安歇。天心双飞环助你在不觉中增进内家功力,也不要再练功了。”

  安洁也微微颔首,她依偎在俊卿胸前,她颔首,温润玉颊与如云秀发都随了在俊卿胸前轻微移动,俊卿又道:“你没事就替我们孩儿做衣服,做帽儿,做老虎头鞋子,让他生下来就有他妈妈做的衣服穿,他就不冷了。”

  安洁也应道:“嗯,我知道,你也早一点回来,我让他等他爸爸替他穿第一件衣服。”

  他们依偎床前,望站窗前明月,轻声软语,叮咛嘱托都是些身边琐事,若不能亲身照顾平生至爱的人,便由他将一千种叮咛讲一万遍,也仍有词不尽意的感觉。

  天上的明月西沉它留下来的凉冷犹存,暗空的万点簿星,都掉落尘间,掉在莲叶,落在荷花,化为千万点晶莹明洁闪烁生光的露珠,圆润的露珠,有时会相合,有时要分离。

  俊卿振衣出房,手上拿了包裹,腰下挂了宝剑,小云小倩一直送他出门,俊卿嘱咐道:“我轻轻柔了安姊睡穴,她醒了你们替我好生劝慰,告诉她……”

  他仰头望着晓雾迷蒙的天空,想了一会,方道:“告诉她我小时年幼无知任性骄纵,幸得她天性的温柔慈和,所以才没有做什么错事,我在外会记着,请她放心。”

  家人们围观相送,最欢喜讲话的小倩今天一直没有讲过话,小云送过丝鞭,轻声说道:“姑爷,你也保重。”

  俊卿微微点头,解马松缰,扬手挥鞭,在晓风残月里纵马而去。

  俊卿骑的是他最欢喜的乌云盖雪聪,遍身一黑,只有四蹄飞白,筋强骨健,迅捷善行,他一路疾行,第一晚歇在嘉兴,第二天下午到了苏州,他受安洁嘱托,来拜望吴一尘禀告一尘安洁怀妊,终南门户势弱,他孤身北上赴援,一尘为女儿欣喜,对那武林恩怨,只是无言叹息。

  次晨离了苏州,他离家中的柔情渐速,策马越疾,行程越远,他一路上中午打尖,夜晚投宿,屡听离人言及,他家杭城焰火的盛事,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镖局合保一家家宅的平安,局外人不知是医仙四十年情思天下的结果,都忍羡他家的豪富,至于偶然武林人物酸谈,对他武功的神奇也是愈传愈盛,其实他自己知道“玄门罡气”虽然是极顶的功夫,他初学外击的功力不纯,可不会一掌将三万六千顷的太湖全部震动,听了心里有一丝得意,又有一丝件怅惘,这才知道双鞭呼延烈,为何以江南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份,前去杭城相请自己还未出世的士子万里赴援的缘故。

  他策马疾奔,马越快,马后那一阵扬尘越重,懦怯的人吃了灰只是叽咕埋怨,气壮的就要叫骂,亏得他自小任性,做起事来,对身旁别的事,向来不太理会,他记着安洁的叮咛“早去早回”,一心赶路,所以叫骂由他叫骂,他却听若不闻。

  俊卿不数日已经出了江苏,进入山东,第一站是犊崮山下的临城,俊卿出城便即策马,山险路狭,“乌云盖雪”虽然是良驹,也无法快行,只见前面不远有两匹黑驴,从背影看左面是位银白须髯飘浮的老者,右面是身材苗条的女子,缓缓向前而行,俊卿的马到了他们身后,他们也如若无人,并不让路。

  俊卿只得勒马在后相随,俟机再一冲而过,只听老者嘀咕道:“我老人家几十年不出山,世界大变了,现在的小伙子不论从哪里看,都有一百样不顺眼。”

  那少女也呖呖莺声,极其娇媚的道:“是呀,住店不算帐,拿了金叶子砸在柜台的戥子上,倒象是别人没见过金子似的,老祖宗,你说可气不可气?”

  俊卿既不能前冲,只得随在后面,听他们言谈消闷,所以听得清楚清楚,他一路行来都没算过帐,吃饭住店临行总是随意摸两三片金叶子扔在柜上打马便走,现在他们明明是说自己,听了更大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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