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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等到他惕然思觉,只感头重脚软,一片模糊,漆黑一片,只有邻房尚有残灯荧荧,一听梆声依稀,竟是三更了!

  武林人本能的警觉,使他痛恨自己失常,如此贪杯,和江湖酒鬼何异?他脑中一清,念头一闪而过:记得自己和衣躺在炕上,准备小憩一下即动身的,为何身上盖着被子呢?口中泛酸,喉间似塞,显然是曾经呕吐,呕吐时自己为何竟未起来?一阵淡幽幽的清香使他一运气,翻身下床,先查看行囊,仍是原样,床下也无呕吐秽物,因自己在酒菜来时,即把房门上键,店小二大约见自己酒醉高卧,不敢来惊动,所以残肴在桌,连灯都未点。这又把他怔住了,只好先打起火石,点起灯来。

  他刚自己暗笑,大约是自己要呕吐时又吞回肚,蒙胧中自己拉被盖住……可是,一眼瞥见枕畔一角红纱,忍不住急急伸手,一抽,啊!竟是一条女人用的香罗巾,大约尺许,这时却叠成两个同心结,粉红色的罗巾,幽香隐隐,想它日亲美人面,消受香粉红脂,真够撩人情思,可是手触处,湿气未干,不是多情的留帕主人点点相思泪吧?

  他自觉呼吸急促,先扫视全室和窗外一眼,除了邻房鼾声起伏外,一片静寂。他沉住气,解开一个同心结,里面竟包着一绺秀发,也结成一个小同心结。再拆开另一个,却包着一叠成方胜的小纸团,急拆开,宽阔不过三寸,顶好的宣纸上写着蝇头大的簪花小楷:

  文郎万幅:得侍君子,未负此生。不料孽累情牵,应是红颜薄命。谣谗烁石,大伤君心,肝肠寸断,侬心更比莲心苦!为解君惑,冒死跟踪北来。途遇大师姐,始悉君旅址。以伊性刚,不分皂白,嗟乎!十年姊妹,一朝反目,伊竟西回,百口难辩。以妹连失师门重宝,除清白身外,连仅存一粒毒龙丹亦被追回矣!何难一死,只为欲表白衷曲于君前耳。兼程而来,初以君已离此,不料君竟伤酒,使妹欲诉无从,以泪洗面而已,恐君醉后蔽明,故往觅解酒良药,请郎稍待,四鼓即返,雯妹泣泪留字。

  只见他先是恻然,继而皱眉,最后拂袖而起。

  他在想:自己酒醉误事,以致又遇寃家,现在不是她贞节与否的问题,而是关系着昆仑和师门是非及武林谣议问题,不管此女情痴得如何可怜,孤男寡女,黑夜同处,岂可一误再误!即使听她剖白,又有何用?在自己未清楚一切真相和追回故剑之前,如同她在一起,反贻别人口实。何况自己有事在身,那能为她再皱搁,其势又能带她同上嵩山,如被她苦缠,更是不妙,相见不加不见,有情争似无情……

  他决然的匆匆提笔在壁上大书两行!

  劝卿莫结同心结,一结同心解不开!

  天若有情天亦老,他生未卜此生休!

  把那张字条扯作粉碎,把香罗巾铺在桌上,用砚台压着,又取出一锭碎银,一锭小元宝,算是酒资、房钱,背上行囊,一声轻叹,穿窗而出。

  就在他离去不久,一条黑影,翩然入房,手上还捧着一碗热气未散的黄河鲜鱼做成的解酒汤。

  残灯摇晃内,现出一花容憔悴的少女,一双红肿的剪水双眸正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香罗帕,大约只见香帕不见人,柔肠百转还欲断,眼角莹然,泫然欲涕,当地瞥见壁上两行墨迹淋漓未干的两行字时,娇躯一颤,泪如雨下,香肩颤动,当!啷!啷!汤碗落地,跌个粉碎,她底心更碎了,刚掩面要痛哭,猛一顿足,电射出窗,连香罗巾都忘记取回,飞奔正北去了。

  只存下店小二啊啊声,掌柜的叫:“谁啊!那位客官失了手……”

  和一些房客被惊醒好梦,模糊地骂喝声:“操奶奶的,半夜叫鬼!”

  “掌柜家的(老板焕)翻了夜壶啦,急啥?”

  李文奇连夜飞驰,不料天公不作美,来了一阵倾盆大雨,把他淋成落汤鸡。他似有预感:怕伊人跟踪专拣小路跑,连雨也不避,冒雨疾驰,第二天午前便到达黄宗店。

  他一算少林盛会日期,正是当日,差了半日工夫,且自己这个狼狈样子,也不成话,他生性爱洁,只好先下了这“嵩高”店,洗浴更衣,索性休息一夜,准备翌日再上少林向广慧大师谢迟到之罪。

  李文奇清言娓娓,自然是择略而言,并无这样叙述详细,不过只说他本身此行大略经过而已,听得霍春风嗟讶不已。忍不住问道:“昆仑三女,亦是同道中佼佼者,听家师说起芬如大师个性刚直,又最护短,吾兄这场误会,曲折如许,当一切事情未明真相之前,何以处之?”又猛然想起听店小二说起姑娘也……莫非那黑龙姑便跟踪来此,也住在这里内么?想说,又感不妥,想等下向店小二打探,又觉得不便启齿,去偷窥,更不应该!不由心乱起来。

  却听文奇大笑道:“世事纷纷一局棋,此心光明比日月。天下无讲不清的话,查不出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丈夫处世,求其放心而已。且喝酒,咱兄弟正好联床夜话,胝足而眠了!”

  李文奇文武兼修,今夕欣逢敌手,逸兴横飞,酒逢知己千杯少,说得好不起劲,江湖经历又多,奇闻趣事,听得初出茅庐的霍春风眉飞色舞,乐而忘倦,彼此兴浓,不知东方已近白,直到鸡声喔喔,才互相轩笑而起,也不再睡了,草草漱洗罢,赏了小二一锭银子,又倍付酒资,老板却说有一位姑娘已在昨夜代二人付了账,坚不肯再收。

  文奇轩然道:“拿去!堂堂男子!岂要女人代付费用之理?……”又沉吟道:“那位姑娘是什么打扮的?”

  春风也急问:“那位姑娘还在店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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