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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大功告成,一微上人消耗十年真力,额上已微微见汗。

  但是,艺儿并没看见,他正闭目调息,将他师父所注入的真力,与本身真力,调和融会,合而为一。

  但是,他静不下心来,因为脑中出现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首先,他看到一位容颜绝世的少妇,那是他的母亲。每天在灯前教他认字,他倚偎着他母亲,鼻子里不断闻到发自他母亲身上的香味。

  认的字他也记得。

  “天地玄黄……”

  “养不教,父之过……”

  “云淡风轻近午天……”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祈!”

  母亲说:“祈,你爹爹姓祈,你也姓祈,明儿别人问人:‘你叫什么名字?’你该说:‘我叫祈焕。’”

  他仰着脸问:“娘,你呢,你也姓祈?”

  母亲说:“对罗,我也姓祈。不过我原来可不姓祈,姓沙。嫁了你爹爹才姓祈的。”

  他说:“爹爹呢?”

  母亲眉头微蹙,他知道又惹她不高兴了,心地害怕,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听他提起爹爹,便会有这副怕人的神气?

  父亲的相貌他已不太记得真切,因为见面的次数太少了。只记得身材很高,很威武,有一次下雪天半夜里回来,跟母亲在灯下对坐着淌眼泪,吓得他在被里瑟瑟发抖。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过了清明不久,父亲回来住了好几天。随后来了父亲的一个朋友,眼角上有一块青痣,父亲每天陪他喝酒。母亲忙着做菜,也没有功夫教他认字,随着他的性子,每天玩得好不开心。

  后来,母亲说要带他出远门。父亲跟那人骑马,他跟母亲一辆骡车。走了不知道几天,母亲忽然哭个不住,他一问她为什么哭,母亲却哭得更厉害。

  就这时,车帷一掀,那眼角上长青痣的人,紧咬嘴唇,两眼瞪得极大,一把将他拖了过来,母亲不肯,拼命拽住他,那人的手劲极大,膀子都差点给他拉断,他又疼又怕,放声大哭。

  母亲也在哭,一面哭,一面凄厉的减道:“把孩子给我,把孩子给我!”

  “把孩子给我,把孩子给我!”

  ………………

  艺儿血脉偾张,五脏如搅,无限的痛,无限的恨!心头熊熊燃起一团火焰……

  忽然,一阵清凉,心下一惊,母亲、父亲、眼角上长青痣的人,一齐消失。睁眼一看,不知身在何处?

  定一定神,才看出“老白”捧着一盆清水,师父一微上人,正用松苏清水沥在他头上。

  他这才记起师父预先嘱咐过的警告,好厉害的幻象!

  他觉得非常疲惫,但是心里非常安静。杂念再也不生,一心一意,坐功养力。

  三天以后,方下禅床。试一试“须弥劲”,自觉几乎长了一倍的功力,感激师恩,无言可喻,俯在一微上人膝前说道:“艺儿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老人家!”

  一微上人抚着他的头顶说道:“多行功德,就是报答我了。这一次也真险,你差一点走火入魔!”

  艺儿回想经过,不寒而懔。

  可是奇怪,幻象应该旋生旋灭,而他现在回想那些“幻象”却是非常清楚,这是什么道理?

  细想一想,更为奇怪。在未打通任督二脉之前,他只记得八九岁以后的事,黑珠崖、爷爷、姑婆婆、还有湘青。八九岁以前的事,怎么一点也记不得,娘是谁?爹爹“银鞭大侠”伏一睿是怎么个样子?

  他情不自禁的问出一句“傻话”道:“师父,艺儿可是姓伏?”

  一微上人双目一张,问道:“你怎么知道?”

  师父的话奇怪,“你怎么知道”?不就是说实事其事,只不过瞒着他不让他知道吗?

  艺儿细想一遍,哭倒在地,鸣呜咽咽的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别瞒着艺儿了……慈悲吧!”

  一微上人长叹一声,道:“唉,诸葛玉堂确是高明,他说过任督二脉一通,记忆可复,果不其然。傻孩子,我岂是瞒着你,怕你走火入魔,才故意说有想不到的幻象发生……”

  时当暮春三月。

  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一片锦萧,千里沃野,加以风和日暖,故而寻春雅士,络绎于途,昭觉寺、草堂寺、武侯祠、青羊宫,每一处皆是游屐如云。

  更有幼妇少女,镇日价闷锁深闺,当这踏青季节,一年一度的机会,怎肯错过?也是舒眼春郊,进香佛寺,裙屐翩翩,环玲叮当,衣香鬃影,更令人流连忘返,心神不已。

  艳阳影里,一匹川中罕见的高头白马,循着官道,自新都而来,奔成都而去。

  白马上的少年,身高六尺有奇,剑眉入鬃,长长一条通关鼻梁,配着不厚不薄微成菱形的嘴唇,在马上如玉树临风一般,显得极其英俊潇洒。

  但是一对星目,湛如秋水,英华内蕴之中,却有无限忧伤。

  来至成都北门将近,只见官道边上围着一小群人,似在看什么热闹。

  少年怕马快人多,误伤行人,稍勒丝缰,白马立时由疾驰变为小跑。马上少年向左望去,官道之旁,溪上一道独木桥,桥上两牛争道,相持不下,牛眼瞪得老大,牛头几乎相接,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两条牛后,各有一个—卜二三岁的牧童,拉着牛尾巴,脸帐得通红,想把各人的牛拉开免得两败俱伤。

  人小力弱,任令那两个牧童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条蛮牛,丝毫不退。

  忽然,其中一条牛发了脾气,扬起后蹄,猛然踢那牧童。这要一踢上,非伤不可,看热闹的行人,都“啊”一声惊呼出来。

  牧童倒也机警,倏然放手,退后一步,一蹄避开,另一蹄又到,这可真避不过了。

  就在牛蹄刚要踢上之时,只见一条蓝色影子,疾如闪电般,往牧童立身处,一落一起,定睛一看,牧童已在桥后数尺以外,那条蓝色身影,正是白马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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