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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那只木箱在表面上看来,十分完整,但是当马芳珠走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整个箱子就散了开来,箱子之中,是几件衣服。

  当马芳珠想将那几件衣服取出来时,衣服一触手就烂,那自然是年代已十分久远之故了。

  马芳珠本来已不想再去碰那些一碰就烂而且扬起一阵腐烂臭味的衣服了。可是就在她快要后退之际,却看到了金光一闪。

  马芳珠呆了一呆,立时俯身,将破布拨开了些,只见在破布堆中,是一块圆形的金牌,径可半尺,约有两分来厚,十分沉重。马芳珠心中大奇,取了起来一睦,只见一面是“生死与共,此志不渝”八个字,翻过来一看,那金牌的表面,十分光滑,用极细的银丝,在金牌面上,镂嵌着两个人像。

  那一定是巧手匠人的杰作,因为镂嵌的二像,堪称精绝。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栩栩如生,女的坐在一块大石之上,男的站在她的身边。

  那块金牌只不过半尺直径,上面镂嵌了两个人,自然也不会大到什么地;方去,可是马芳珠就着灯光一看,那一男一女两人的脸面,却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神气活现,宛如就是有那样两个人在她的眼前一掠。

  马芳珠向那男的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丰神俊朗,英气不凡。而那个女的,正望着那个男子在微笑。

  马芳珠仔细向那女子看去时,心头大受震动,双手一松,那块金牌,“铮”的一声,坠到了地上,向前滚动着,滚到地洞的边沿处,马芳珠立时转过身来,想制止金牌的滚动,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块金牌,滚进了地洞之中,立时又听到了“铮”的一声响,由下面传了上来,那自然是那金牌的落地之声了。

  从声音听来,那地洞大约有两三丈深。

  马芳珠眼看着金牌滚进了地洞,她呆立着喃喃地道:“我一定是眼花了,我一定是看错了。”

  她一再重复着那几句话,虽然她刚才一瞥之间,实在已看得相当清楚,但是她仍然不住地道:“我一定看错了,我怎会在那金牌上面?”

  在那金牌之上,用银丝镂嵌出,宛若生人的那个女子,竟是她自己。

  那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但是刚才当她面向那女子一看之际,她却完全和在照镜子、从镜子之中看到的自己一样。马芳珠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向那地洞走去。

  她本来绝未曾打算要进人那地洞中去的。

  因为这里的一切,已经够诡异可怕的了,那地洞如此漆黑沉沉一定更加可怖了。但是此际,她却非走进那地洞中去不可了,因为那块金牌从她的手中掉了下来之后,滚进了地洞之中,她一定要进地洞去,将那块金牌拾起来,再看个究竟,弄明白自己何以会在那块金牌之上。

  她在地洞前站了片刻,便走出了屋子,拾了些枯枝,用树藤扎成了一个大把,又回到了屋子,就着油灯,点着了火把。然后,她再来到洞口,向下照了一照,只见有一道铁梯,通向下面。那道铁梯虽然已锈得不堪,但是还可以供人攀援而下。

  马芳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伸下一只脚去,踏在铁梯之上,身子向下沉去。不一会儿,她整个人已经走在地洞之中了。

  她将火把扬着,向下照去,只见那地洞之下,只不过五六尺见方,也有着一具白骨,那具白骨,少了一条臂骨,想来自然是臂骨丢在洞口的那人了。

  而那块金牌,正好落在白骨堆中,火光映处,金光闪闪。马芳珠忍不住地洞之中的那股腐烂之气,是以屏住了呼吸,急急落到了地洞之下,在白骨中,将那面金牌,拾了起来。

  她一拾起了金牌,还未及再向金牌上那女子看去时,只觉得身子突然向下,沉了两寸,那突如其来的下沉,令马芳珠吓了一跳。

  她忙抬起头来,已听得一阵“轧轧”,在左侧传出,马芳珠转过头去看时,只见左首的一幅墙,突然向一旁移开来,现出三尺来宽的通道来。

  石墙移开,里面居然有光亮射了出来。

  马芳珠心中感到奇怪,向内望去,只见那是一条十分长的通道,约有五六丈长,每隔丈许,就有一大缸清油,点着长明灯。

  在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铁门,在那铁门上,镶满了珠宝,五光十色,油灯的光芒虽然黑,然而也已映得极之美丽。

  马芳珠呆了片刻,心想蒲冰说后谷乃是魔教南宗的重地,自己起先还不信,却原来重要的地方,是在地底下,倒被自己在无意之中发现了。

  她心中疑惑着,决不定自己是不是该向内走进去看看。

  她呆立了好一会儿,又看着那块金牌上的一男一女,她多看了几眼,已然可以确定,金牌上的那女子,并不是她。因为那女子样貌和她虽然相似,但是看来,年纪却要比她大得多。

  ▼第四十回 为母蒙羞

  马芳珠只觉得心中十分迷惘,那女人是什么人?何以她和那女人竟是如此相似?

  其实,对这个问题,她心中是早已有了答案的,但是她却不愿意承认那答案是事实。她心中知道,那个和她十分相似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夫人。而她,不折不扣,是冯夫人的女儿。

  那金牌上的男子,面目和枯叶老人,也宛然有几分相似。不消说,他就是枯叶老人的儿子了。

  那也就是说,那一男一女,正是她的父母。

  当马芳珠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怎肯承认那是事实。她要不断地问自己:那女人是什么人?虽然她早已知道了那女人是什么人。

  她不愿承认心中早已想到了的事,只因为这件事实在太卑鄙了。

  那金牌上镂嵌出的一男一女,自然是请了手艺极高的画工先画了出来,然后再由匠人镂嵌而成的。那一男一女两人相对而视的神情,看来何等真情流露,真像是他们永世相爱,至死不渝一样。而且,任谁看到了这一男一女两人,都会以为他们两人是真诚相爱的一对。但是,马芳珠却知道,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一男一女两人,男的被蒙在鼓里,而女的绝不是为了对男的有情意,只不过是想在男的手中夺到“旁门三宝”,后来,那女的终于得手了,而男的也死在女的手中。

  那么,她算是什么呢?她是他们两人的女儿,可是他们两人的结合,却是一件如此卑鄙的阴谋,马芳珠实是愿意自己一世身世不明,也不愿自己是那样一双男女的女儿。

  她的心中,也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恨意,用力将那块金牌向石墙上抛去,喘着气,转过身,连望也不向那金牌多望一眼。但是,她随即知道自己那样做是没有用的。如果那是事实,那么就一定是事实,绝不是自己不承认,就可变成不是事实的。

  她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只是将当中所发生的真相,多发掘一点儿出来。

  看来,枯叶老人的儿子,是住在上面那几间屋子之中的,那么,冯夫人自然和他在一起的了,这里是不是会有一些他们遗下来的东西,像那块金牌一样,好让自己知道,他们当日的生活情形呢?

  马芳珠想了不多久,便向那条通道中走了进去。她才走进了两步,突然一脚踏到了一块石块,向下沉了一沉。

  马芳珠吃惊地缩回脚来,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然而,在她刚一缩回脚来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石墙已然移上了。

  马芳珠连忙回过身来。而当她转过身来之际,她更加吃了一惊,因为在石墙的后面,也就是此际她面对着之处,刻着八个大字:魔教重地,擅入者死。

  那八个字,在石墙上刻着,刻得十分之深,而且还涂着血红的朱漆,看来触目惊心,马芳珠不由自主失声道:“我不是……想进来的。”可是她的身边根本没有人,而她那句话,实在是对那八个字而发的。如果那八个字刻在石墙之外,那么她是绝不会走进来的。然而那八个字,却刻在石墙之内,等到她看到那八个字之际,已然身在重地之中了。

  她讲了一句,又连忙踏前两步,到了那堵石墙之前,用力按住了石墙,想将之移开,可是那石墙却纹丝不动。

  马芳珠心中害怕起来,双手在石墙上不住擂着,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叫了好几十声,自然没有人回答她,倒是她的叫声从通道中远远地传了开去,又撞了回来,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响来。

  在叫了几十下之后,马芳珠已渐渐镇定了下来,心想自己怎么那么傻,那石墙突然移上,并不是什么人有心将自己关在此处的,在石墙移上之际,并无立足之处,曾向下一沉,一定是触及了机关按钮,是以才会如此的。自己就算叫破了喉咙,又有什么用处?

  她停了下来,心中也更平静了,心忖: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害自己,那么,对这“擅入者死”四字也可以不必如此害怕了。可是在一转念间,她又想到,如果自己找不到出路的话,那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只怕若干年后,有人再进这里来,自己也已变成了一堆白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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