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震八方(40)_倪匡

四〇

　　万大成道：“我是我师父的徒弟。”

　　那人咳了几声，道：“谁不是师父的徒弟？你……怎会在这里的？”

　　万大成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一直住在这里，已住了十多年了。我问你，你又是如何会来这里，认得我师父的？”

　　那人张大了口，他听万大成那样讲法，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无稽的话一样，面上现出了极其奇怪的神色来，一面咳着，一面道：“这是什么话，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几时曾见过有你来？”

　　万大成刚才所说，字字是真！这时，他听那人如此说法，却也不禁呆了。小铃子本来还躲着的，但听他们两人讲到这里，也站了起来。小铃子才一站起来，那人又向小铃子一指，道：“莫非她也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我可从来也未曾见过她。”

　　小铃子用手肘碰了碰万大成，道：“你可是认错地方，走错山谷了？”

　　万大成大声叹了一口气，道：“那怎会？我师父的尸体不是在这里么？而这个人他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他，他绝不可能是住在这山谷中的。”

　　那人气得脸也变了色，道：“谁说我不是住在这里的，我就住在那个山洞之中，你们看。”

　　他反手向后指去，在他所指的方向，约在十来丈开外的山壁上，有一个十分狭窄的山缝。在那山缝之外，全是野藤蔓萝，看来绝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万大成一看之下，便面色一变，叫道：“你胡说，这山缝之中，全是毒蛇，师父千告诉万告诉，叫我不可前去。有一次我不听他劝，想走进去看看，才一跨进去，便被蛇在脚上咬了一口，师父替我划破了肉，放了好些血出来，才没有事。”

　　那人笑道：“你师父说得原不错，但那些毒蛇，却全是我养的。”

　　他一面说，一面手腕翻动，道：“你们看，我这里就有一条毒蛇在。”在他手腕一翻之间，手掌摊了开来，才一开始，他的手掌中还是空的，但是接着，便看到了一条蛇，自他的手掌中，蠕蠕滑了出来。

　　那条毒蛇，十分异特，身子扁平，全身泛着一种蓝殷殷的颜色，看来十分骇人。小铃子首先怪叫一声，万大成则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条蛇儿，慢慢地滑了出来，滑出了两尺许，还未曾见到蛇尾，蛇头昂了起来，蛇信乱吐。那人笑道：“我不骗你们吧！你们要是不怕毒蛇，可以跟我到山洞中去看看，我就住在那山洞之中，那却是骗不了人的。”

　　小铃子唯恐那人硬要她到那满是毒蛇的山洞中去，忙摇头道：“不了，我怕毒蛇。”

　　那人笑道：“其实，毒蛇有什么可怕的？毒蛇要咬人之前，总可以看得出它有异样动作的，比起一些口中笑着，伸手在背后刺你一刀的人来，要好得多了！而且，你懂得蛇性的话，它再也不咬你。”

　　小铃子指着他手中的那条蛇，道：“你……你快将这毒蛇收起来。”

　　那人道：“你当真这样怕么？不然，我还想将它送给你玩玩呢！”

　　小铃子啼笑皆非，忙不迭道：“不用！不用！我心领了。”

　　那人一扬手，“嗖”的一声响，那条蛇已经缩进了他的衣袖之中，也就在这一刹间，小铃子的心中突然一亮，失声道：“这里可是五龙谷？”

　　那人本来一脸病容，讲话也是有气无力，只有在看到那条毒蛇之际，他的脸上，才有一丝喜气，但这时，他居然笑了起来，道：“是啊！这里是五龙谷，我早说，你们该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的。”

　　小铃子指着那人，本来她是口齿伶俐之人，但这时却竟然口吃起来，只听得她道：“那……那……么，阁下……便是……便是五龙谷主了？”

　　那人笑道：“这个自然，我在此住了二十多年，我不是五龙谷主，谁才是五龙谷主？”

　　小铃子面上变了色，望了万大成一眼，似乎在埋怨万大成将她带到了这样的地方来。万大成却苦笑不已，这分明是他和他师父住的山谷，他就是在这个山谷中长大的，山谷中每一块石，每一棵树，他都熟悉非常。但如今，忽然来了一个人，说是这山谷的主人，叫他如何说才好呢？

　　▼第十七回　金蝉脱壳

　　小铃子的神色十分敏尬，道：“刚才我们不知是谷主，多多见谅。”

　　五龙谷主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自小喜与毒蛇为伍，是以反和人疏远了，人家都以为我孤僻狠毒，其实，我不过不喜和人来往而已，所以近十几年来，我也少在江湖上走动，只在此间隐居。”

　　万大成忍不住大声道：“那么，我怎么从来也未曾见过你呢？”

　　五龙谷主也大声道：“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你。”

　　他想了一想，又道：“这也不奇，我平时在洞中，经常十天八天不出来的。”万大成备摇着头，道：“那么，我师父是知道你在此的，他何以不对我说？”五龙谷主笑道：“那不干我事，你可以自去问他。”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扬声叫道：“朋友，你何以还不出来，你说我绝猜不到你是什么人，但现在我猜到了，你是醉樵子。”

　　小铃子沉声道：“谷主不知道他已然死了么？”

　　五龙谷主一怔，道：“你说什么？”

　　小铃子道：“他已经死了。”

　　这一来，五龙谷主听清楚了，而且再无疑问了，他立时怒道：“胡说！”小铃子道：“这个可不能胡说，他的尸体就在屋中。”

　　小铃子的话才一出口，陡然之间，一股劲风，迎面压了过来。她和万大成两人，本来是站在窗口的，那一股风压到，他们两人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就在他们一后退间，五龙谷主已然穿窗而入，身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令人骇然。

　　五龙谷主一进来，小铃子和万大成两人，还是在他身前的，只见他双臂一分，已然向两人推来。小铃子一见他伸手向自己推来，想起他刚才毒蛇在手中蠕蠕而动的情形，大吃了一惊，连忙一侧身，逃了开去。

　　可是万大成却不如小铃子机灵，“啪”的一声，被五龙谷主的手搭上了肩头，向外一拨，万大成连忙想要稳定身形时，哪里还能够，被五龙谷主这一推之下，推得向外跌出了好几步。而五龙谷主已大踏步来到了床前，向床上的尸首一看，道：“那不是他。”

　　小铃子忙道：“是他，你看那面具，只怕他自从来到五龙谷之后，一直是戴着那面具的。”

　　那面具就放在床上，五龙谷拿了起来一看，又向床上那尸首望了一眼，然后才道：“啊！原来我猜错了，他不是醉樵子。”

　　小铃子听了，不禁一呆，道：“你识得他么？”

　　五龙谷主道：“自然识得他，但是那实在不可能是他，是他的话，我怎会料不到呢？”

　　万大成和小铃子的心情，恰恰相反，他听得五龙谷主说他的师父不是醉樵子，他十分高兴，因为那至少可以证明他不是冯大侠的儿子了。

　　万大成的心中十分矛盾，他自然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的，而且若是问他，就算是冯大侠的儿子，又有什么不好，他是一定说不上来的。但是，由于冯大侠的名气实在太大了，而且当年在好力堡发生的事，也似乎越来越复杂，那都令得他心头震惊，宁愿自己的身世，含糊不清了。

　　小铃子忙又道：“谷主，你这样说，又是何意？”

　　谷主指着那尸首道：“这个人，唤做丁三郎，是陕甘道上的一个独脚强盗，他外号人称金钱豹，那是因为他的背部，有十来个红色疤痕之故，你们不信，我翻开他衣服给你们看看。”

　　他一伸手，将那尸首翻了过来，指甲在那尸首的背部划了一下，只听得一下裂帛之声过处，好几层衣服，已全被他的指甲划破。

　　他拉开了衣服，道：“你们看。”

　　万大成和小铃子一齐看去，果然那尸身的背上，有十几个红色的圆形疤痕，聚在一处，看来十分惹眼，那分明证实五龙谷主的话不错，这尸首确然是陕甘道上的独脚强盗金钱豹丁三郎。

　　万大成苦笑着，道：“我师父……原来却是这样的一个人，那……那……”

　　他心中一片茫然，实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铃子也是兴趣大减，她有兴趣，是因她以为万大成的师父是醉樵子，和旁门三宝有关之故。

　　如今已然认了出来，那死者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道中人，叫什么金钱豹丁三郎，事情和她所想象的全然不同，她自然也变得无话可说了。

　　只听得五龙谷主还在喃喃自语，道：“不应该是丁三郎的啊！三年前，我曾出谷进关一次，还曾遇见丁三郎来，那怎会是他？那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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