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震八方(16)_倪匡

一六

　　马芳珠却并没有搭腔，她自然可以不信七指勾魂的话，但是马不乐这时的情形，却是如此之失魂落魄，这未免太使人可疑了。而且，在马芳珠的心目中，她父亲一直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她绝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有这样狼狈的样子。她的心实在是伤透了。而万大成也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呆住了作声不得。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的事了。金掌冯威在武林中的交游，何等之广，若然他竟是被马不乐活葬了的话，这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万大成本来也不识得冯大侠，但是从巴天寒的叙述之中，冯大侠的英勇无畏，却给他以极深的印象。然而此际他心中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冯大侠没有死，但是马不乐却要将他埋葬了呢？

　　马不乐的身子，抖得越来越是剧烈，他又叫道：“七指勾魂，你胡说八道。”七指勾魂并不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冷笑，他的冷笑声一下接着一下，在旁人听来，只觉得十分阴森可布，但在马不乐听来，却简直像是一柄又一柄的利刃，刺向他的心头一样。

　　当七指勾魂才开始冷笑的时候，马不乐还在否认，可是渐渐地，他的否认声，便已不再那样强硬了。再接着，他不再否认，只是喘起气来。而七指勾魂却还在不住地冷笑，马不乐的喘气声，也渐渐地弱了。

　　终于，他用一种十分软弱的声音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七指勾魂说马不乐因为葬了冯大侠而得到了什么好处，甚至敢说他是在冯大侠未死，便将之葬了之际，万大成和马芳珠两人，都不信七指勾魂的指责。

　　尤其是马芳珠，看到七指勾魂这样诬陷自己的父亲，更是心头怒火中燃，好几次想要发作。可是，突然之间，马不乐却反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这实是令得万大成和马芳珠两人，惊愣绝伦。

　　马芳珠失声叫道：“爹！你在说什么？”

　　马不乐苦笑着，又哀求道：“你……将我带远些，别在我女面前问我……带远些。”

　　七指勾魂“呵呵”笑起来，道：“只要你肯说，远些自也不防。”

　　他一面讲，一面已大踏步地提着马不乐向前走去，但仍然回头道：“小伙子，你在这里等我，可别走开，我还有十分要紧的事和你说。”

　　万大成这时心中乱成一片，冯大侠是死是活，这事和他虽然没有什么切身的关系，但他是武林中人，得知了武林中这等骇人听闻的事，自然心中吃惊，是以只是怔怔地站着，也未答七指勾魂的话。

　　七指勾魂又大踏步地向外走出了几步，突然身形又一凝，再转头道：“小伙子，你可千万别走，我要和你说的事，和你有莫大的关系，待我问清了马不乐之后，立时就回来。”

　　万大成仍不出声，只是苦笑一下。马芳珠却在此时，又尖声叫起来，道：“爹！你没有做过那种坏事，是不是？你没有做过那种坏事，你说，你说。”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扑过去，但是她才扑出了五七步，七指勾魂的衣袖，向后倏地拂了出来。七指勾魂的内力贯衣袖，袖角向前拂来，嗤嗤有声，力道极强。马芳珠正在向前扑去，那股劲风撞进来，正撞在马芳珠的“肩井穴”上。

　　马芳珠发出了半声怪叫，身子陡地一晃，已然仰天跌倒。

　　马不乐惊呼一声，只听得七指勾魂道：“你放心，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不让她过来。你怕那小子不会献殷勤，将她的穴道解开么？”

　　七指勾魂的声音，渐渐远去，已然听不到了。四周围在刹那之间，静了下来。只听得牛只在哞哞地叫着，万大成又呆立了许久，才陡地发现马芳珠被点中了穴道，还躺在地上。

　　他连忙奔过去，俯身扶起了马芳珠，伸手在马芳珠的肩头，重重拍了一下，将马芳珠的穴道拍活。却不料他这里才将马芳珠的穴道拍活，马芳珠突反手一掌，向他的脸上掴来。

　　这一掌，实是掴得万大成意外至极，连躲避的念头都未曾起，“啪”的一声响，已然被掴个正着。而且那一掌的力道，还着实不轻，打得他一个踉跄，身子向外跌出了一步。

　　等到他站稳了身形，已见马芳珠杏眼圆睁、满面怒容地望定了他。万大成心中也是大怒，立时厉声道：“你为什么打我？”

　　马芳珠“哼”的一声，道：“我被封住了穴道，你过了那么久才来解穴，已然该打了！何况在解穴之际，居然还敢对我轻薄。”

　　万大成怒道：“谁对你轻薄来？”

　　马芳珠道：“……你……将我扶了起来，这还不是轻薄么？”

　　万大成心中更怒，他刚才的确是曾将马芳珠扶起来的，但是也只不过是伸手托了她的纤腰，提住了她的手臂而已。而且，那也全然只是为了方便替马芳珠解穴。她竟然说是轻薄，这未免太岂有此理！万大成心中如何不怒，陡地踏前一步，一只手已扬了起来。可是，当他一只手扬了起来，想反掴马芳珠之际，他却陡地想到，刚才当自己的手托住了马芳珠柔软的纤腰将她扶起，鼻端又闻到了阵阵幽香之际，不是心中曾荡了一荡，也曾有那一刹那的想入非非么？

　　自己既然曾那样想过，那又怎怪得马芳珠说自己曾轻薄于她呢？

　　万大成这样一想，顿时觉得心中一阵阵惭愧，扬起的手，也垂了下来。当他扬起手来之际，马芳珠也早已准备还手了。可是刹那之间，万大成却又垂下手来，这不禁令得马芳珠一呆。马芳珠自然不知万大成在那片刻之间，心中想到一些什么。

　　在被万大成解开了穴道之后，顺手掴了万大成一巴掌，原是因为她心中太气苦，一时之间，一口恶气无处可出，是以迁怒于万大成之故。

　　这时，她想起来，也颇觉内疚，是以万大成不出手，她当然也不会动手。可是，她的个性倔犟，尽管心中已觉得自己不对，但是口中却不肯说的，她反倒道：“算你知趣，若是你想和我动手的话，那你就更吃亏了。”

　　万大成苦笑了一下，道：“那倒也不见得，但我却不和你动手。”

　　马芳珠跃上了一头牛的背上，向七指勾魂和马不乐两人去向望去，可是她却看不到有人影。她低头问道：“喂！你说我爹真会做那种事么？”

　　万大成道：“看马庄主的神情，他自然是真的做过……那种事了。”

　　要知道，金掌冯威，遭群邪围攻，但却未死之际将他活生生地埋了，这实在是最骇人听闻的谋害，是以万大成虽然以“那种事”代替了马不乐做过的一切，但是他的声音，也显得十分异样。

　　只见马芳珠的脸色，陡地变得白了，白得十分可怕。同时，只听得她缓缓地道：“不会的，爹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会做这样的事？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仍不断有中原的武林高手、江湖豪侠，为了冯大侠之死而来，住在清风庄上的，为了爹仗义葬了冯大侠，他们对爹，全都十分尊敬，他怎会做那种事？”

　　马芳珠自言自语地讲着，万大成在一旁听了，也觉得十分难过。他想劝马芳珠几句，可是他又一直口拙得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马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是常事。”

　　他本来是想劝马芳珠的，可是这一句，却是弄巧成拙了。

　　马芳珠听了之后，陡地一怔，大眼睛中，泪珠乱转，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连自己亲生父亲的心也不知道。这……不是……”

　　她并没有讲下去，只是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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